少頃,救護車急促的警報聲響徹街道。
空氣冷得快要將血液凍結,場麵異常混亂,亂哄哄的人影越來越多地聚集過來,事故現場用警戒線圈起,人群被攔在外麵,小小的林柏楠躺在裡麵。
蔣玲驚嚇過度,幾度暈厥,麵色煞白的林平堯強打起精神扶著妻子發軟的身體。
魏靜和袁斌手足無措地陪在旁邊,袁晴遙躲在袁斌的懷裡不停顫抖。
袁斌捂住了袁晴遙的眼睛,可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將爸爸的手指剝開了一道縫隙。
她從指縫間看到——
她看到,醫護人員衝上去為林柏楠做急救措施;她看到,林柏楠染紅的身體被抬上了擔架,被塞進了救護車裡;她看到,蔣阿姨和林叔叔都上了救護車;她看到,被鮮血融化的積雪下麵,鋪著危險的建築廢料……
“老公,我、我們也去醫、醫院吧?”
“走、走。”
袁斌慌慌張張地抱起袁晴遙:“遙遙,我送你回家,爸爸媽媽今晚可能會很晚回來,讓奶奶過來陪你睡,好不好?”
袁晴遙呆鈍地點頭。
那個時候的她還不懂,當日一事造成了怎樣嚴重的後果,後來回首才發覺殘忍——
那道警戒線,竟是健康和殘疾的分界線。
夜已深,下過雪後的夜晚異常寒冷,窗外傳來寒風的哀嚎,像在催促醒著的人們快快入眠。
正如袁斌所說,眼看鐘表盤上的時針就要指到數字“11”了,袁斌和魏靜還沒有回來。
分針轉動發出的機械聲,每分鐘都在敲打著人的神經,在未知的結果麵前,時間竟像被無限拉長了一樣。
“奶奶,爸爸媽媽怎麼還不回來?”袁晴遙縮在被窩裡拉著奶奶的手。
“爸爸媽媽等會兒就回來了。我們不等他們,遙遙和奶奶先睡好不好?”奶奶摸著袁晴遙的頭,安慰道。
“奶奶,林柏楠怎麼樣了?他會死嗎?”袁晴遙沒有半分睡意,她玻璃球般晶瑩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尚未接受死亡教育的年紀,她不理解死亡真正的含義。
她在動畫片裡見過的,不過就是並肩戰鬥的同伴身受重傷,永久地闔上了雙眼,徹底消失於之後的所有冒險裡。
她以為的死亡,不過就是閉上眼睛睡著了;說他不在了,那他會在彆的地方;說他離開了,那他會去其他地方……
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林柏楠流了好多血,他一定很痛吧?
比手指頭被門夾還痛嗎?
和牙痛相比哪個更痛呢?
年幼無知的她關心的是這個。
正因為如此純真的理解,才會在至暗時刻,把讓人想起就心顫的那個字毫無忌諱地脫口而出。
“彆亂說!”奶奶一驚,用食指堵住了袁晴遙的嘴巴,“楠楠一定會沒事的,遙遙也想楠楠好好地回來,對不對?”
“嗯!”袁晴遙毫不猶豫地回答,等林柏楠回來了,她要向他炫耀她新買的卷筆刀。
想到這,她忽地記起外套口袋裡還裝著打算用來買卷筆刀和飛碟鞭炮的錢。
袁晴遙起身跳下床,翻找出今天穿的外套:“奶奶,我給你看個好東西,你不要告訴媽媽哦!”
她喜滋滋地將小手伸進口袋裡,卻隻摸到了一片空空如也。
另外一隻口袋也是如此……
私房錢不見了!
她在跑去求助大人的時候摔了好幾個跟頭,一路連滾帶爬的,萬分急迫的心情讓她壓根沒顧著其他的事……
錢想必是那個時候弄丟的!
“哇——”
她嚎啕大哭,綠豆大的眼淚珠子砸在地上,兩條鼻涕蟲從鼻孔探出了頭。
真是個討厭的新年!
明晃晃的陽光烘烤地麵,茉莉花儘情盛開,在幾乎不流動的空氣裡掀起一股香暖的夏日熱浪。
街邊的流浪狗停止了撒歡,吐著舌頭,癱睡一旁,像一坨快要融化的巧克力。
轉眼,已入盛夏。
又是一個平凡而炎熱的周末午後,袁晴遙和李寶兒唆著冰棍,在小區前院的涼亭裡乘涼。
熱氣從腳底蒸騰而上,燙紅了女孩們的臉頰。
冰棍滴滴答答地流汗,這樣的天氣在戶外吃冰棍,舔的速度總是趕不上融化得快。
涼亭前的空地處有幾個曬得黝黑的男孩正大大方方地踢足球。足球一看就是新買的,球麵乾乾淨淨,五邊形黑白分明。
之前,誰家小孩買了新的玩物是不敢立馬拿出來玩的,大家都怕被壯壯看見。要是自己的“新寵”入了壯壯的眼,大概率會被借走幾天,而自己隻能望眼欲穿地等壯壯過了新鮮勁兒。
現在不同了,現在孩子們沒有這個顧慮了。
自從春節發生了那場意外之後,壯壯就沒再出現過,聽說他被接去了鄉下的爺爺奶奶家,還轉了學。
沒再出現過的還有——
林柏楠。
他從出事至今沒回過一次家,連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蔣玲。
如今唯一能見到的,隻剩每天背著大包小包往返家和醫院、送換洗衣物和日用品的林平堯了。
魏靜和袁斌隔三差五去到醫院幫幫忙,但他們沒帶袁晴遙去過醫院,也很少在女兒麵前談論林家的事。
袁晴遙也是偶然從爸媽的對話中得知,林柏楠這些日子一直住在醫院裡,不知道還要住多久。
他似乎傷得很嚴重。
他好像傷到哪裡了,不能走路了,隻能躺著。
“喂,那邊的!把球踢過來!”
倏爾,足球滾到了李寶兒腳邊,不遠處的男孩們衝她們招手,示意她們把球踢回去。
李寶兒耷拉著嘴角,不情不願地踢出一腳,球緩慢地滾回足球場地,男孩們又肆意奔跑起來,歡鬨聲再起。
“好熱好熱!”活動了一下,李寶兒愈發覺得悶熱,她扇動著小手取涼,額前的劉海貼在濕噠噠的皮膚上,“遙遙,這會兒要不要去我家吃冰西瓜?”
“寶兒姐姐,我不能去,爸爸媽媽說等會兒帶我去醫院。”袁晴遙吧唧著嘴,冰棍早就吃完了,她仍意猶未儘地舔著冰棒棍兒。
“你生病了嗎?”李寶兒側過身,關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