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好遭到了無視,男生悻悻地轉了回去。
“好了,孩子們,注意力收回來!專心練字,彆交頭接耳了!眼睛盯著自己的字帖看,不要東瞅瞅西瞧瞧的,也不要管彆人的閒事。”小馬老師整頓著紀律,同學們繼續做起了練習。
終於沒人盯著他看了,林柏楠僵直的身體稍微放鬆了些。
“啪嗒。”
一不留神,鉛筆從他的左手中滑落,骨碌碌地滾了出去,他沒去撿,而是打開文具盒又拿了一支新的鉛筆出來。
他當然想撿了,但是他不敢。
他的腰部沒力氣,身體不敢前傾,怕一頭栽下去,再者,他外套裡還穿著硬邦邦的腰托,根本無法彎腰……
比起開口拜托彆人幫忙,他寧願損失一根鉛筆。
而袁晴遙終於尋到了幫助林柏楠的機會,趕忙彎下腰:“你不要動!我幫你撿!”
她上半身鑽進課桌底下,手臂伸得很長才夠到滾遠了的鉛筆,抬起身子時,後腦勺撞在了林柏楠的輪椅扶手上。
“……唔!”
太想做好人好事了,她一時間忘記了她的同桌坐的椅子是有扶手的。
她把鉛筆遞了過去,小臉皺成一團,還沒從吃痛中緩過勁兒來:“……給你。”
小女孩還等著小男孩誇獎她呢,小男孩卻一臉無事發生的冷漠之態,不接收鉛筆,連句謝謝也沒說。
袁晴遙皺了皺鼻子,心想,雖然變得怪怪的,但還是那個沒禮貌的林柏楠!
之後的一段日子,馮胤懿一夥人針對林柏楠的霸淩不斷進行,而袁晴遙的“林柏楠保衛戰”,也正式拉開了序幕。
開學快一個月了,班裡沒有人成功和林柏楠說上過話。
他的身上有股與年紀不相稱的清冷生疏之感,像薄薄的氣流一樣環繞在其周圍。他看上去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興味索然,這使得他在同學們眼中又多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那天早上,袁晴遙從後門走進教室,一進教室就看到了馮胤懿在林柏楠的身邊走來走去。
馮胤懿將一隻手臂蜷縮在胸前,他佝僂著背,拖著一條腿,怪模怪樣地走路。他還做出一副眼鼻歪斜、流著口水的模樣,引得小團體裡的其他人鼓掌叫好。
很明顯,他在模仿同校的一位女學生。
那個女生也是特殊學生,但她的情況更為嚴重——
她是一名腦癱患者,存在運動和智力雙方麵的障礙。平常狀態好時,她能推著助行器顫顫巍巍地走一走,如若身體狀況欠佳,她便隻能坐在輪椅上,依靠彆人來推她。她不能自己推輪椅,因為她的兩隻手經常抽搐。
那個女生在學習方麵是一塌糊塗。袁晴遙上一年級的時候,女生上三年級;袁晴遙上二年級了,她還在上三年級……
聽說她光是二年級就讀了兩年,不知道三年級又要讀幾年。
上帝似乎沒有給她開任何一扇窗,但這不影響她的家人愛她,也不影響她愛笑又樂觀開朗。
偶爾,袁晴遙會在廁所裡碰到女生和她的媽媽。
她媽媽每天的課間操都雷打不動地來給她換尿布,再給她的水壺灌滿水,叮囑她多喝水,不要怕喝水多了尿褲子,尿濕了,媽媽給她洗。女生則張著嘴笑,再親親媽媽的臉頰,說她會努力學習的。
眼前的場景惹得袁晴遙心底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和那個女生沒什麼交集,她完全不必為那個女生出頭。但爸爸媽媽從小教育她,不能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更不能嘲笑身體有缺陷的人,正義感不允許她坐視不理!
她大步走過去推開了馮胤懿!
“乾什麼?”馮胤懿向後打了個趔趄,一臉莫名其妙。
“討厭鬼走開!”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把書包重重撂在書桌上。
“我就不!略略略……”他做出誇張的鬼臉,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討厭樣子。
又瞪了馮胤懿一眼,袁晴遙坐到了座位上,她看向林柏楠,林柏楠側臉對著她,他正在看課本,神色平靜如常。
兀然,一隻手竄出,猝不及防地奪走了林柏楠的課本!
“來拿呀!”
又是馮胤懿!
他把林柏楠的課本舉得高高的,他壞笑著,快要咧到耳根的唇形像極了小惡魔頭頂上尖尖彎彎的角。
一閃而過的震驚轉變成了憤怒,林柏楠伸出左手拚命向上夠,手指剛碰到課本底邊,馮胤懿卻迅速地踮起了腳尖,隻剩空氣從林柏楠的手中掠過。
“噢!夠不著!夠不著!”
“哈哈,林瘸子,你站起來拿呀!你坐輪椅是不是因為你走路難看死了,像這樣……”小團體裡的一個男生也學起了腦癱女生怪異的走路姿勢。
“不對不對,林瘸子還不如那個女傻子呢!他都不會自己尿尿還要他媽媽幫他!真的!我昨天親眼看見的!”又一個殘酷的聲音響起。
原來如此——
小團體裡的某位男生昨天在廁所撞見了蔣玲給林柏楠換褲子。男生看到林柏楠脫下來的濕漉漉的紙尿褲,便知道了他是不會自己小便的,跟學校裡那個尿褲子的傻子一樣!
傻子不會自己尿尿,林柏楠也不會,所以,林柏楠也是傻子……
多麼簡單粗暴的邏輯。
男生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馮胤懿,然後,馮胤懿憋出了這麼一個整人的壞點子。
“他不說話原來不是因為是個啞巴,而是因為傻呀!”
“林瘸子改名林傻子咯!”
“林傻子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
“林傻子也要留級嘍!等變成了老頭子還在讀小學!”
“哈哈哈!”
……
尖銳的笑聲比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更加刺耳,小團體裡的其他人也加入進來,他們把林柏楠的課本當作皮球一樣扔來扔去。
身體有缺陷本就容易被當作好欺負的軟柿子,更何況是個性格孤僻,連爭辯都不會的超級軟柿子?
刺入腦髓的屈辱和不容抗辯的無力感彷如洪水猛獸,將年幼的小男孩無情吞沒。
他的左手緊握成了拳頭,骨節在一聲聲血淋淋的羞辱中抻力到泛白,他就像春節裡被孩子們丟掉的啞炮,無法炸出聲息。
竊竊地議論聲如蜂群振翅般烏泱泱襲來,他憋得滿臉通紅,牙齒死死地咬住嘴唇,強忍著眼眶裡泛起的一圈圈漣漪,蒼白的小臉顯得無助又倔強。
那時,可愛得勝過小雛朵的人兒,用最純真的臉龐釋放最赤*裸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