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少年周行的輪廓。
周行當年在學校除了是個有名的不良少年,還是有名的漂亮孩子。
如今三十歲的周行,一眼看上去還是帥氣得讓人驚豔,甚至增添了成熟之後,他看上去彆有一種意味。
可是如果走進了,就能看出周行的皮膚狀態不太好,這是因為他在工地上乾活,常年曬太陽導致的。
成年之後的周行很是高大,他身材很勻稱,穿著一件綠色的施工服,正在預埋線管,看到一大群人從樓梯口上來,也隻是看了一眼,然後就低下了頭繼續乾活。
其實都不需要私家偵探告知她哪個是周行,多看了他幾眼後的寧曲也認出了他來。
寧曲由房地產經理帶著上來,她今天不巧穿了一條裙子,當她出現在工地的時候,都難免讓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駐留了一會兒。
其實寧曲可以等他下班的時間,等在工地門口,就可以等到他。隻是寧曲不願意等,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
當真的看到了當年那個保護她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時候,寧曲感覺自己的心火熱到發燙,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情,無關情愛。
“您準備買的樓棟其實並不在這裡,是旁邊那一棟,馬上就要封頂了。這邊的戶型和那邊不太一樣的。”房地產經理連忙給她介紹道。
寧曲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不管走到哪裡,人群的目光總是會在她身上停留,何況是這個幾乎不會有什麼女人出現的工地。可是周行顯然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沒有興趣,他低頭乾活。
寧曲扭頭吩咐她身後的司機去買一箱水上來。
房地產經理在不停地向寧曲介紹他們這個項目,交通多麼便利,配套設施多麼齊全,周邊的教育多餘出色。總而言之,這是個值得購買的樓盤,而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在於這是個期房,隻不過現在買房幾乎都是買期房,現房太少了。
寧曲就算要買房,也得等到離婚之後再買,隻不過她將定金交了,房開的人說是認籌金,要等正式開盤的時候,才會將定金轉為訂金。
“我們樓盤真的賣得很好,一期的方子幾乎售罄了,現在二期的房源也所剩不多,我建議您現在就可以選戶型了,我們可以向領導給您申請鎖定房源,免得到時候您來買的時候,戶型被挑得差不多了,沒有好戶型供您選擇…”
寧曲的目光一直不曾離開那個男人,耳邊傳來經理絮絮叨叨的聲音,她的思緒卻飄出去很遠很遠。
她記得那些個日夜,她要先將他的作業寫完,然後才會寫自己的。他字寫得不好,她的字跡太過工整,若是直接這樣寫上去,老師一眼就能發現,所以她特意為他練了一手雞爬一樣的字。而且她不能全部都寫正確,他不會好好寫作業,所以他的作業很少會對。
寧曲在班上的成績中下等,一直都不出色。但是誰都不知道,這隻是當年那個自卑得不想引人注意的小女孩保護自己的手段。
如今的寧曲再回想那些事情,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周行一直在低頭乾著自己的事情,但是他感覺到一股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他知道這些人,這些是房開的客戶,來買房子,就想來看一看工地。
他經常會遇見,所以也並不驚訝了。這群人他也隻是一掃而過,根本就沒有注意這裡麵的人長什麼樣子。
直到他眼前出現了一隻潔白的皓腕,手中捏著一瓶水。
他抬起頭,入目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士,她穿著一件淡黃色的風衣,風衣底下搭配的是一條白色的裙子,她腳上踩著一雙細高跟鞋,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爬上正在施工的頂層的。
“請你喝水。”對方微笑著,目光直視著他的。
周行下意識地將手在衣裳上抹了抹,然後才伸手將水接了過來。
在他伸手的時候,寧曲看到了他手上滿是黑色的汙漬,在她過來的時候,他還在用工具將線管用鐵絲綁紮在鋼筋上,以固定線管的位置。
他將水接了過去,說了一聲謝謝。
寧曲看著他和當年沒有什麼兩樣的眼睛,微微一笑,“周行,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嗎?”
周行真的吃了一驚,他這才仔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
她有些纖瘦,但是很美。她皮膚白皙,臉上甚至找不到一絲瑕疵。頭發烏黑,肩膀上背著一個黑色鱷魚皮的包包,臉上帶著微笑,看不出真實年紀,看著也隻像是二十六七的樣子。
“你認識我嗎?”周行一邊擰開瓶蓋,一邊問道。
“我是寧曲。”寧曲笑道。
周行的動作頓住。寧曲看到他眼中浮現出不敢置信和深深的驚訝,隨即他臉上閃過慌亂,他連連後退幾步,差點被鋼筋絆倒。
“不,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周行。”
“周行!”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時,一旁有個穿著綠褂子,帶著白色安全帽的男人叫他,“衛生間的也預埋上吧,這是甲方陳工的房子,把照明線管埋一套。”
周行看了寧曲一眼,沉默著走了過去。
寧曲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年少時候犯下的錯被人發現,所以才這麼慌亂,她很想跟他說當年的案子已經過去了,他不需要再為此提心吊膽了,那次也沒有人死亡。可是身邊人太多了,她不好將這一切告訴他。寧曲見他埋頭乾活,隻好先跟著人下了樓。
“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工地外,寧曲和私家偵探坐在一輛車上,靠邊停著,等著工地的人下班。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私家偵探顯然不太願意在這上麵多說。
怎麼找到他的其實不重要了,寧曲回想著剛才他接過水的時候,那雙手上滿是黑色的汙漬就有些心疼。她不知道在工地上班有多辛苦,然而這都不算什麼,辛苦的大概是他背負著那些不存在的罪,東躲西藏了這麼多年,甚至連人生都這樣潦草的度過了十多年。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了工地大門有人陸續走出來。這些工人們都帶著黃色的安全帽,看上去疲憊不堪。從早上六點鐘開始上班,中午短暫的休息,一直要上到下午六七點鐘。甚至有時候需要通宵加班乾活。
寧曲聽著私家偵探在旁邊的敘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推開門下了車。
她站在大門的左側,出來的人通常看不到她。
寧曲大概站在那裡有半個小時,都一直沒有看到她等待的那個人。就在寧曲擔心自己是不是看漏了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了門禁發出一道機械的聲音。
“周行出場!”
然後她就看到了周行從裡麵走了出來,他帶著一頂黃色的安全帽,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施工褂,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煙,淡藍色的煙霧嫋嫋升起。他腳上踩著一雙運動鞋,周行真的很高,即使寧曲穿著高跟鞋,在房頂站在他跟前的時候,都要仰視他。
周行和身邊的工友同行,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周行,周行!”
寧曲連忙走過去叫住他。
周行轉過身,看到了寧曲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她臉上有些焦急之色,在他轉過身之後,立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他。
周行身旁的工友們看了寧曲一眼,都發出了意味深長的笑聲。
周行眉頭微微一皺,他看著寧曲,左右看了一下,還是朝寧曲走了過來。
“我知道我沒有認錯人,周行,我們談談吧。”
周行從上而下地垂眸看著她,他似乎在猶豫。寧曲的手緊張地握在了一起,十五年過去了,或許現在的周行早就沒有了當年的影子,就連她自己都變化得那樣徹底。
好在周行點了點頭。
寧曲高興極了,指了指一旁停靠的大奔,“上車說吧。”
周行跟著她走到車邊,車上的司機率先下了車,替寧曲開門。
周行看著乾乾淨淨地車廂,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對寧曲道:“我剛下班,這一身臟兮兮的,就不上車了。”
周行的聲音帶著一種成年男人聲音特有的低醇。
寧曲拍了拍他的手臂,“沒關係的,真的。”
周行看了她一眼,上了車。
周行一上車,就看到了副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周行想起來,剛才他在上樓的那群人裡麵見過這個男人。
寧曲也跟著上來了,就坐在了他身邊。
寧曲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還沒有吃飯吧,要不我們先去吃飯吧。”
周行搖頭道:“不了。你有什麼話想說?”
他的冷淡在意料之中,卻也在意料之外。好在現在的寧曲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自卑的小姑娘,她倒也不在意,她叫了一聲前排的人。
“張先生,小高,你們去車外邊等一下吧。”
前排的兩人應聲下了車。車廂裡頓時變得有些沉默。
寧曲本來準備了很多話要對他說,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覺得有些無從說起。
“你..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寧曲說出來就發現了自己選擇了最蠢的話題。
周行手肘放在膝蓋上,他的衣裳挽起至小臂,他十指交叉,握成一個半開的圓。他轉頭看向寧曲,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挺好的,你呢,應該還不錯吧。”
他這個笑容頓時將他之前的冷淡一掃而空,同時也讓車廂中的氛圍頓時變得輕鬆起來。
隻不過寧曲不願意談自己這些年,隻是笑道:“還不錯,吃喝不愁。”
寧曲主動說起,“我前不久才聽到我媽媽說,當年你去救下了我媽媽。”
周行的笑容緩緩地褪去,他沒有說話。
“後來我就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媽媽也不肯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前不久我再次問她,她才說出當年的實情。我媽媽當年不肯說是為了保護你,她當年不知道你傷了人之後會不會被判刑。你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東躲西藏?真的對不起…”
“其實當年那幾個人都沒有死,都救回來了。你當年隻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是不會被判刑的。那些人也是罪有應得。是我的錯,將你拖了進來,害你的人生變成了這樣…”
周行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我在逃走後不久就知道了他們沒事。我奶奶也知道我的行蹤,我經常回去看她。”
“那你為什麼?”
寧曲驚訝了。她不明白為什麼周行明知道自己沒有殺人,還是流亡在外。
“因為…”周行嘴角微微地動了動,“我當時不喜歡學習,有這樣的借口逃離學校,對我來說簡直太好了。”
寧曲聽見自己在心裡歎的氣。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她聽了周行的解釋,感覺沉甸甸的心似乎有所鬆動了。
寧曲看了一眼外麵的工地大門,對周行道:“周行,你來幫我吧,我開了一個小公司,你來幫我做事情。”
周行轉頭看向她,“我能幫你做什麼?我什麼文憑都沒有。
“我做的是海外貿易,你跟著學一段時間就會了。你不能一直待在工地上。”
周行扭過頭,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拒絕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在這裡已經做慣了,不想換地方了。”
寧曲對他的拒絕難免失望,但是她無法強求他,隻好問道:“那麼,你現在結婚了嗎?有孩子嗎?”
周行搖了搖頭,自嘲一笑,他朝外麵的工地看了一眼。
“這些房子全部是我們蓋的,但是我們大部分人卻連一個廁所都買不起。女人現在不都要房子嗎。”他語氣很平淡,好像隻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寧曲沉默了一會兒,她忍住了想要說的話。慢慢來吧,
“那麼,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聊聊天吧,你晚上應該不上班了。這麼多年沒見了,你該不會和我說說話都不願意吧。”寧曲笑道。
周行攤手給她看,“你看我這一身臟得。”
寧曲看了一眼他粗糙的手,手很大,指節勻稱修長,即使沾滿了汙漬,這也是一雙形狀好看的手。
“我等你去洗澡換衣裳,反正現在還早。”寧曲笑了笑,將車外麵的兩人叫上了車來,這才問周行,“你住在哪裡?我們開車過去,然後我在車上等你,你去洗澡換衣裳。”
周行其實不太想去,但是聽她都已經將事情安排好了,她臉上滿是笑容,高興不是裝出來的。
“就在前麵不遠,一排臨時板房。”
小高驅車到了板房外麵。
周行下了車,寧曲也跟著下了,她對周行笑道:“你彆急,慢慢來,我等你。”
周行點了點頭,然後朝板房走去。
等周行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門後,寧曲這才上了車,她高跟鞋太高了,剛才站在大門口等他腳都已經很痛,但是她也隻是坐了下來,然後將前腳掌翹起來,不可能當著兩個男人的麵揉腳。
對於周行的這十五年,寧曲一無所知。甚至就連張先生都沒有查出來,他這十五年好像是憑空消失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的印記。
張先生說這樣很不正常,他這十五年,隻要工作過,甚至隻要是出行過,都會留下印記,給他們一個可查之機。可是什麼都差不到,要不是他現在來工地上班,讓張先生順利地找了過來,或許呈現給他們的是查無此人。
寧曲很想知道周行的這十五年到底是怎麼過的。
等了大概二十分鐘,重新換了一身衣裳的周行出現在視線之中。
他穿著一件靛藍色的外套,腿上穿著一條銀灰色的褲子,腳上換了一雙運動鞋。他頭發還有些濕,搭在前額。乍一看去,他像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周行拉開車門,一彎腰,上了車。
車廂裡頓時縈繞起一股子淡淡的甜香味。
“小高,找到了嗎?”她剛才就在讓小高就近找一家環境不錯的可以聊天的地方。
“找到了一家日料店,距離開車大概十五分鐘。”
“你吃日料嗎?”寧曲問周行。
周行點了點頭,“我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