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求弟如今看著正是以前天差地彆,若不是兩人做了多年的親姐妹,曹秀秀幾乎都要認不出她來了。
光看她的穿著,就知道她在白府定然過得十分如意。
不過曹求弟如今都不叫曹求弟了,她叫曹秋水。
曹秋水難得出一趟門,這還是她跟白老爺撒嬌很是求了幾天才換來的機會。現在宅院裡的婦人,就算是當家主母,輕易也不會出來的。就比如繡樓裡這些生意,通常能親自來的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那些夫人小姐們更注意體麵,輕易不會拋頭露麵,就算是真的有心想來親自看看,也是一輛馬車直接坐到門口,是絕對不會走到大街上閒逛的。
但是曹秋水這身份倒不用避諱這些,本來就隻是個侍妾,也不提什麼體麵不體麵的了。
曹秋水也是閒逛逛到了這處繡莊來。不過看著繡莊裡麵的這些繡品,倒喜歡得緊,尤其是其中一幅牡丹花的繡品,她更是喜歡。她買這繡品回去倒沒有什麼用,主要是這繡品的繡技了得,雖然是一幅繁褥的花樣,但是手摸上去一定感覺都沒有,而且看著也不顯得厚重,這種繡技,最是合適在春天的時候,繡在那種薄衫上了。現在已經入了冬。她逛了一圈之後,就想定做一條披風,上麵繡些花紋,好看也好穿。
李東家親自接待。
李東家在城裡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這點眼力是有的。她從曹秋水的裝扮上已然看出來了,這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姑娘,大概是得寵的侍妾。
這種侍妾一般對銀錢是最為大方的,李東家倒也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隻要進了店來,那都是客人。
聽她說她要定製一條披風,要羊皮內襯,麵料要揚州白綢,金銀絲線繡花紋,花紋最好要一些清雅一些的梅花之類的。
曹秋水出來采買,白老爺十分大方地從自己的私房掏了五十兩銀子。
這種披風也不算昂貴,做這麼一條披風大概二十兩銀子。
曹秋水也沒有久坐,她給了十兩銀子的定銀,等李東家將花樣子拿出來供她挑選了之後,曹秋水還指定要繡牡丹花的繡娘來給她在披風上繡花。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曹秀秀在繡樓裡麵已經繡了幾個月了,這披風雖然大了點,但是曹秀秀應該是能繡好的。李東家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等曹秋水走後,李東家上了樓,正準備找曹秀秀說這件事,就看到曹秀秀失神地站在走廊上,看著門口出神。
李東家見她麵色有異,問了一句,“秀秀,怎麼了?”
曹秀秀被這聲音驚醒過來。李東家雖然對她不錯,但是她卻不願意將自己的私事告訴彆人,她遂搖了搖頭,“沒事。”說著,她看向李東家手上拿著的花樣子,放低了聲音,“我剛才在樓上都聽到了,東家,交給我繡就是,我一定能繡好的。”
李雙月笑道:“這是自然的,我看這個娘子就是看中了你繡的那副牡丹,才指定讓你來繡。”
曹秀秀點了點頭,將花樣子接了過去。
“我挑選好了白綢之後就送過來。這白綢用得多,上麵的繡花要怎麼布置,就要費點心思了,留白過多顯得素淨不好看,過滿,又會覺得厚重,你多費點心思。”李雙月細細地交代她。
曹秀秀點了點頭,拿著花樣子進了繡房去了。
曹秀秀坐在自己繡墩上,不自覺地又開始出神。
她想起那個夢,想起現在的曹求弟。曹求弟才進白府三四個月,就獲得了獨自出府買東西的權力,可見她在白府比夢境中更加的如魚得水。曹求弟真是大變樣了,曹秀秀心想,若是她娘見了現在的曹求弟,不知道該多驚訝呢。
曹求弟進了白府,也不知道有沒有往家裡送銀子。
曹秀秀現在也想通了,她娘隻是將她生下來,當初也不是成心想要生下她,隻是因為她不是兒子罷了,生下來了也塞不回去,隻能養著。這是父母應儘的本分。
曹秀秀從四五歲的時候起,就開始乾活。她算是自己將自己養大的。她也不欠她娘,更不欠她弟弟。她現在手裡有了點錢,大概快十兩銀子了。這十兩銀子足夠她弟弟上縣城應考。但是曹秀秀不可能將銀子送回家。
曹秀秀想到夢境中,她娘五兩銀子要將她賣了。她現在可是四個月掙了十兩銀子,她娘若是知道,不知會不會後悔。
曹秀秀東想西想的,又想回了曹求弟身上。
曹求弟賣身求榮,雖然看著曹求弟現在渾身都是富貴,但是曹秀秀一點都不羨慕。即使她就算是做一輩子的繡娘,一輩子都不能過上曹求弟這樣的生活,曹秀秀也不羨慕。她知道白家是個什麼樣的生活,除了身上穿的吃的用的好,人就像是富人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這樣的日子過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更彆提曹求弟為了她那一身的富貴,還要假意奉承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隻要想想,曹秀秀就覺得惡心。
曹秀秀看著手裡的花樣子,她現在要替曹求弟做衣裳來掙錢養活自己。
曹秀秀吐出一口氣,暗暗想,自己不會一輩子做繡娘的。她不信人要靠著依附男人才能過上好日子,她偏生要靠自己闖出一片天來。
她給曹求弟的那間披風繡花,也如繡彆的繡品一樣儘心。
這披風麵寬,她足足繡了十天才算繡完。
金銀絲線穿梭其中,花是粉色的寒梅,曹求弟是妾室,不管是披風還是什麼,都不能帶正紅的。
李雙月看到了成品之後,直感歎曹秀秀的繡工已經出神入化了,她以後可以接大幅繡活了。
比如城裡富戶們女兒的嫁妝。
雖然說女兒在嫁人的時候,要備嫁衣和被褥,按理說上麵的花都需要新嫁娘自己繡,但是新嫁娘一般都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亦或是沒有那個功力,所以通常都是讓家裡的下人幫著繡,最後新娘再去補兩針,就算完了。
但是一般的將就人家,不會讓家裡的丫鬟婆子來繡,她們的手藝畢竟也有限,這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請城裡的繡莊裡的繡娘來繡。
這城裡隻有一家繡莊,而且有口皆碑,都知道她們家的繡娘技藝了得。
在給曹求弟披風做好之後,繡莊還真的接到了一單繡嫁妝的活。這樣的活計是大單,通常能請繡莊的繡娘去繡嫁妝的人家都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這一套嫁妝起碼得繡一兩個月,能去的繡娘都能分到不錯的工錢。
曹秀秀已經通過給曹求弟繡披風充分地證明了自己的實力,這回也被李雙月派出去了。繡莊裡加上曹秀秀一共有四個繡娘,這一次就派了兩個過去,因為婚期還早,所以兩個繡娘就應付過來。
但是這裡麵有了一點點小波折。
因為曹秀秀看著實在是太小了,從來沒有見過年紀這麼小的繡娘。
這戶人家姓張,是城裡開米鋪的,城裡幾乎大半的米鋪都是他們家的,可見他家財力雄厚。要是沒有錢,也不會放棄用家裡的丫鬟,而去繡樓裡請繡娘,這費用可不便宜。
而李雙月的繡樓一向有好口碑,這才花了大價錢從繡樓裡請了繡娘。結果張家的夫人一見到曹秀秀,當即就想要翻臉,這麼小年紀的小姑娘,跟她女兒差不多大,看著甚至比她女兒還要小,這麼小年紀的,能給她女兒繡嫁妝?
曹秀秀在來之前就已經想過了這樣的情景,她看起來年紀確實小了點,也不怪人家懷疑。
李雙月領著兩人過來的,李雙月做慣了生意,自然能從張夫人的臉色中看出她很不滿意曹秀秀。
她主動笑著解釋道:“張夫人經常在我那做衣裳的,也知道我對繡娘的看重,夫人彆看秀秀年紀小,但是她的繡工可是將我都折服了呢。不是我誇這孩子,她的繡工就是多少繡了幾十年的老繡娘都比不上的,夫人若是不信,我還帶了一副秀秀繡的繡品來給夫人過目。”
說著,李雙月將曹秀秀以前的繡品拿了出來,呈給張夫人,笑道:“而且,我那繡莊都多少年的老招牌了,我也不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您說是不是?”
張夫人半信半疑地將繡品接了過來,她雖然不會自己動手繡花,但是這麼大年紀了,內宅的女人們花費時間最多的也無非就是吃穿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她一見繡品,心中著實一驚,有些不敢信地看了曹秀秀一眼,這才問李雙月,“李東家,這真是這孩子繡的?”
李雙月笑道:“您呀,就放一萬個心,我那繡莊就在那呢,這麼多年的老主顧了,我還能蒙騙您嗎?”
張夫人一想也是,笑道:“不怪我多心,隻是這孩子看起來年紀確實是小了一些。”
李雙月不吝誇她,“這孩子心靈手巧,是吃這口飯的人!”
全程曹秀秀沒有多說話,這樣的場合也輪不到她說話。
張夫人安排著兩人住下之後,李雙月就回去了。
張家很大,和夢境中的白家不遑上下。曹秀秀和另外一個繡娘,兩人住在同一個院裡。院子裡還擺著繡花用的繡架,這是來的時候,繡莊裡的夥計搬過來的,這是兩個繡娘用慣了的,也就不讓張家準備了。
張家當天就將嫁妝被褥的綢麵送了過來,繡線則由繡莊提供,這都要算在成本裡麵的,至於花樣子則是張夫人提早和李東家商議好了的。
當天下午,曹秀秀和另外一個繡娘就開始繡花了。
聽說張家這個女兒是唯一的獨女,所以張家人才這般重視。這綢麵一看就是蘇州的料子,就這小小的一個被褥麵,估計都要花個二兩銀子,自然是金貴得不得了,她們是萬萬不能破壞的,就是繡花的時候,旁邊也站著一個小丫鬟,名義上是給她們端茶遞水,實則就是看著她們,避免她們在繡麵上做手腳。
曹秀秀倒不在乎這個。
天尚冷,白天也不敢在外麵繡,免得凍傷了手,丟了飯碗,他們在光線很好的廂房,兩人在一間廂房裡繡。
張家歲家大業大,但卻也不願意出點炭火,她們要借天光,窗子還得開著,寒風從窗戶外麵灌進來,倒和在外麵差不多冷,就連一旁站著的小姑娘,都冷得直發抖。
曹秀秀見那小丫鬟身上穿著的衣裳,竟然還比自己穿的要單薄。
曹秀秀勉強繡了一會兒,就冷得差點拿不住針。
但是從小丫鬟的穿著就可看出來,這張夫人對自己的女兒是十分舍得的,但是對府中的下人,以及上府裡做工的她們絕對不會大方。
可是這樣下去決計是不成的,這不是一天兩天的活計。兩個月之後也才是早春,那時候天同樣嚴寒。
如果自己出錢去買碳,這樣從早燒到晚,估計一個月沒有半兩銀子是下不來的。兩個月就是一兩銀子,兩人來做繡工,起早貪黑,一個月也就能掙個二兩銀子,這叫人如何能舍得呢。
另外一個繡娘年紀稍大,三十來歲了,自認是個圓滑人,自然是不肯做這種得罪人的事來,她忍著冷描著花樣子。其實這樣的事情她也經曆過一回。這些大戶人家,彆看他們可能一頓就要吃個幾兩銀子,卻決計不肯給彆人花銷半個子的。尤其是像她們這種手藝人,在人家眼中最是下賤,怎麼可能會給安排火爐呢。熬一熬也就過去了,頂多就是手上生幾個凍瘡。
隻是她們這個行業不比彆的,手上要是長了凍瘡,就會影響繡花。
曹秀秀等了一會兒,轉頭看了一眼同來的這個繡娘。她姓孟,曹秀秀一直叫她孟嬸子。
曹秀秀自己詢問那個丫鬟,“小妹妹,這屋子這樣冷,可否給我們生個炭火?”
孟氏一聽她主動詢問,頓時抬頭看向那個丫鬟。
那個丫鬟嘴都快凍紫了,若是能生炭火,都不消曹秀秀開口,她自然就會生了。她也冷啊。
丫鬟有些為難道:“沒有夫人的允許,我也沒有辦法生炭火的,這領炭都需要去夫人那裡領牌子,才能去庫房領呢!”
曹秀秀就道:“那麼麻煩妹妹去詢問一下夫人吧,這房間這樣冷,我們手都凍僵了,連針都拿不住,如何能做事呢?”
小丫鬟為難一陣,想到自己也凍得有些受不了,就依著曹秀秀的話,去了一趟張夫人的院子。
她去的時候,張夫人正在跟自己的女兒說話,一聽丫鬟傳話說是繡娘想要生炭火,頓時嘴一斜,冷冷笑道:“真是打的好主意,我花了大價錢是請她們來繡嫁妝的,可不是請她們來享福的,還想烤炭火,那些綢麵都是蘇州送過來的,要是火星子濺上去了,她們賠得起?真是白日做夢!”
小丫鬟無功而返,這個小丫鬟倒有幾分機靈,雖然夫人話說得難聽,她傳話可不能這難聽,隻是說夫人說府上今年買的炭少,實在是勻不出來,請兩位繡娘將就將就。
孟氏一聽,心裡難免有些失望,但是她也並不驚訝。這張氏管著這麼大的家,未必就想不到她們繡娘會冷,隻是舍不得這炭火錢罷了。
孟氏想到上回冬天去繡嫁妝,冷了一個多月,手上長了好幾個凍瘡,回去之後,有一個月手腫得幾乎拿不了針,活乾不成,人還受罪,想想實在是劃不來,她便對曹秀秀道:“秀秀,不如我們各自出一半錢,托人出去買點炭回來,這樣冷著,可不是辦法。”
曹秀秀咬了咬牙,她聽出來小丫鬟的話是托詞了。心想這張家家大業大的,竟然舍不得出這點炭錢,由此可見這些有錢人自私自利到何種程度。
讓曹秀秀自己掏錢買,她也不是出不起這個錢,隻是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她看了孟氏一眼,道:“孟嬸子,我來想個辦法,看看能不能讓張夫人鬆口,如果她明天還是不鬆口,我們也隻好自己買點炭火了。”
孟氏有些驚訝,不知道她是要想個什麼法子,但是若是能省下這麼大筆銀子,也是好的。於是孟氏也不堅持今天就要讓人去買,隻看曹秀秀想個什麼法子。
那小丫鬟聽了卻有些不以為然,外麵的人不知道他們張夫人,她是家生子,對張夫人的秉性可謂是知道得很清楚。這位可是一毛不拔的主,這點炭錢其實對張家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但是張夫人就是不願意,誰也彆想讓她改主意。不過她倒是挺期待明天這兩個繡娘托人出去買碳的,她心裡就在琢磨這件事,若是這兩人準備買碳,勢必要托人。她就是最好的人選。她哥哥就在外院做事,倒時候讓她哥哥去幫著買,還能從裡麵掙點利錢。
曹秀秀跟小丫鬟討要了一張素白的手帕,當然也不是白要的,她用自己的荷包和小丫鬟換的。她的繡工了得,女紅也不錯,荷包上麵繡了憨態可掬的小狗,料子還是用的,綢布邊角料,小丫鬟用一塊不值錢的手帕就換來了這麼個好東西,彆提多高興了。
曹秀秀一邊描花樣子,一邊跟小丫鬟打聽張家的情況。小丫鬟剛從她這裡得了好東西,對她很有好感,這麼乾站著也是無聊,她很痛快地將自己知道的可以說出來的事情都說給了曹秀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