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弟啊, 你弟弟眼看著就要上縣裡去應試,現在沒有盤纏可如何是好?”宋氏擔心得不得了,要是現在能將曹求弟和曹秀秀兩個人賣出去, 她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前三個女兒是指望不上了, 說得好聽點, 是嫁出去, 其實就是賣出去了。出嫁這麼多年,沒有一個女兒能在年時節能回娘家一趟的。就算是隔得不是特彆遠, 當初挑的人家都是些窮人家, 為了娶這個媳婦已經花費了幾乎全部的銀錢, 現在就算是有了銀子, 也不可能讓媳婦拿去補貼娘家, 這條路算是絕了。
而曹求弟現在也在一門心思地在想要怎麼才能重新進入曹家。
她一直在想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了,明明上輩子, 姐妹倆進了白家之後,白老爺就從來沒有想過要見曹秀秀的,總不可能當初是因為看到了曹秀秀, 看中了她的容貌, 這才要將姐妹倆買進白府。
左思右想,這是唯一的機會了,白家三年才會買一次丫鬟,錯過了今年, 以後再想要進白家就更不可能了。
不管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 曹求弟都要試一試。
麵對嘴邊都已經急出火泡的宋氏,曹求弟道,“上次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岔子,本來是我可以進入白家的, 我再去試試。”
宋氏頓時就想起了自己送出去的三十個銅板,這可是她最後的家當,就算是給曹憫準備趕考的吃食都已經足夠了,如今錢沒有掙回來,還倒陪了銀子進去。她頓時對曹求弟就沒有好話。
“自個兒是個什麼斤兩都不清楚了?那白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我就說嘛,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他們怎麼會看得上鄉下姑娘,怕鄉下姑娘做什麼都做不好,那樣的人家!”
曹求弟的性格從小就有些潑辣,她冷冷道:“娘既是這樣說,我想給弟弟幫忙都幫不上了。我年紀已經大了,想嫁人一時間都嫁不出去,要麼,隻有出去賣了,聽說城裡多的是娼婦。若是能幫到弟弟,我也沒有二話說的。隻是就算是我去賣,掙來了前給弟弟念書,等弟弟以後真的當了官,隻怕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宋氏聽得臉色青白交加,簡直想一巴掌扇過去,“你是從哪裡聽來了這等畜生話?我們可是讀書的人家,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了,彆人聽到了,還說你弟弟這麼的學問的人,這麼有個這麼粗俗的姐姐呢!”
曹求弟心中冷哼了一聲,她知道,她娘其實還是顧忌著名聲,所以前三個姐姐都是以嫁人的名義賣了出去,半點嫁妝都是沒有的。要是真豁得出去,她娘真能乾出送她去賣這樣的事的。
曹求弟知道,自己如果不能進入白家,命運就會和前幾個姐姐一樣。她上輩子雖然說沒活多少年,但是進了白家之後的日子一直是吃香喝辣的,現在過起了這樣清貧的日子,她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娘,這回不叫你送銀子出去,我自己去試試,不行就算了,行,還能給你掙幾兩銀子回來。”
宋氏一聽不用再出銀子了,當然是便宜,當下就應允了曹求弟再去試試。
這回,曹求弟長了個心眼了。她要將曹秀秀一道帶過去,不管怎麼樣,她得試試。
“秀秀,這回你跟我一道上鎮上去,憫弟需要盤纏,我們上城裡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個什麼活計。”
曹求弟不知道曹秀秀願不願意去白家做下人,所以她不打算冒險,先將人誑進城裡再說。
曹秀秀因為那個夢,對鎮上十分的抵觸。
“鎮上能有什麼姑娘家做的營生?無非是繡花的活計,或者是做衣裳,這兩樣你我姐妹都不通,隻怕去了也是白去。而且,六弟的盤纏自有爹娘操心,你還不到操心的年紀呢。”
曹求弟一直是個主意大的,小時候的曹秀秀都聽這個四姐的。
曹求弟笑道:“你我都十來歲的大姑娘了,自然是要替爹娘分憂的,六弟的盤纏要得多,我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白家呢?”曹秀秀問道。
曹求弟怔了怔,“白家那邊不收我,說是我年紀大了。這條路算是絕了。”
曹秀秀也看得明白。這些天來,她娘因為曹憫的盤纏沒有著落的事情,脾氣十分的火爆,借著好幾間雞毛蒜皮的事情發作了這兩個沒用的女兒一通,說是將兩人養這麼大,都是白養活了,事到臨頭半點作用都不起。
曹求弟和曹秀秀聽了,隻是低頭不說話。要怎麼起作用呢,要像前頭三個姐姐一樣被賣出去,才算是起了作用嗎?
曹秀秀以往性子柔弱,但是她自從做了那個夢,好像憑空加了幾年的閱曆一般,她是見識過白家的富貴的,雖說並不貪圖,但是眼界較以前的單純的村姑來說,自然是開闊了不少。
她知道,假如自己不做點什麼,到頭來依舊擺脫不了步三個姐姐後塵的命運。
曹秀秀對鎮上的光景大致了解,她現在隻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就算是去了鎮上,鎮上多的活計是要靠賣苦力的,她當然做不來。
但是在那個夢中,她在白家生活了四五年,在那個時間裡,她學習了刺繡,她頗具刺繡上的天賦。夢中她吃住在白家,自然是不需要用這個手藝去換錢,但是現在顯然不行了,她要養活自己,要給自己掙銀子壓身,這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否則在這個世道,隻消說一句父母之命,不管是嫁是賣,沒處去說理。
曹秀秀對曹求弟道:“四姐,咱們去鎮上,找個能掙錢的營生,我們不去給人做下人,給人做下人有什麼好的呢,一輩子要仰人鼻息,人家主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聽說那等富貴人家,時常會打死下人呢!”
曹求弟聽曹秀秀轉了口風,很是高興,也不肯跟她說自己的真實想法,這個妹妹單純天真得緊,若是能進了曹家,這輩子她勢必要護著她些了。
兩姐妹收拾了些衣裳,帶足了乾糧,就進了城。
曹秀秀那個夢雖然在鎮上生活了幾年,但是她幾乎沒有出過門,她一直被困在白家,所以到了鎮上,她依舊不熟悉。
倒是曹求弟,她前世掌了大權之後,經常出門,對鎮上很熟。
依曹秀秀的意思,她們先找一個繡莊問問,要不要繡娘。或者是有些繡活可以接,這都是掙錢的營生,雖然說辛苦一些。
聽曹秀秀說她會刺繡,曹求弟還很是驚訝。因為曹秀秀之前生長在村裡,說是繡一朵簡單的花啊曹啊什麼的,還能繡出來,但是也上不得台麵,隻是繡得好玩,若說出去接繡活,這如何能成呢?
“這可不是咱自己繡著好玩,貴人們身上穿的事極講究的。一件衣裳繡下來,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成的,而且你我姐妹也都沒有那個手藝。”
她們倆在鎮上舉目無情的,從家裡走到鎮上就走了半天,眼看著太陽西落了,若是不在日落前找到事情,她們身上沒有銀錢,隻有一些乾糧,晚上睡在哪裡都不知道。
曹秀秀想找個繡坊,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掌握了夢裡的那些繡技,她還得去試一試呢。
曹求弟一開始支棱著不帶她去,眼看著快日落了,她和曹秀秀分了一些乾糧吃了,這才拉著曹秀秀,“走,我帶你去找繡坊。說不定咱們在那裡,可以接些打絡子的活,這活簡單易學。”
曹秀秀心裡一瞬間就冒出來一個想法,她會打絡子,而且打得很好看。
曹秀秀沒有多想,跟著曹求弟走。
很快,她們停在了一條街道。
曹秀秀左右看了看,都沒有看到什麼繡莊,她正要問曹求弟呢,曹求弟已然看到了前方街角轉過來的青帷小轎,拉著曹秀秀就奔了上去。
曹秀秀沒反應過來,曹求弟已然拉著她,撲騰一下跪倒在路中間,攔住了轎子的去路。
“白老爺,奴婢給您請安啦!白老爺,奴婢和妹妹家中實在是過活不下去了,我爹娘身體都不大好,家裡無田無糧,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才將奴婢和妹妹輦出家門,也好讓奴婢和妹妹自己奔個活路出來。奴婢聽說白老爺家在買丫鬟,奴婢和妹妹在城裡舉目無親,實在不知該求誰才能見到白夫人。奴婢迫於無奈,這才鬥膽攔白老爺發發善心,買下奴婢和妹妹吧!我們莊稼人出身,力氣大,能乾活!求白老爺給奴婢和妹妹一條活路吧!”
曹求弟一口氣說完,揚起臉,分外的楚楚可憐。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顯腰身的衣裳,曹求弟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和曹秀秀的單薄不同,她生得很是豐盈。
白老爺家的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著給弄懵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就要將這姐妹二人給轟開。這世道,彆的不多,就窮人多,若是每個窮人都跪到白老爺麵前來這麼一出,白老爺就是觀音菩薩,也救不了這麼多的苦難啊!
正在下人準備將這二人轟開時,那青帷小轎的一角已然被裡麵的人揭開,轎子裡麵有些暗,從外麵看進去看不清裡麵的光景,但是裡麵的人卻可以將外麵看得分明。
外麵跪著兩個女孩,跪在前麵的顯然是姐姐,她微微垂著頭,卻可足夠叫人看清她臉上的美豔,尤其身材十分的豐滿。她一點都不害怕,一雙水潤的大眼睛含著淚,叫人看得心都軟了一半。
曹求弟上輩子伺候了這死鬼幾年,對他十分了解。他並不喜歡那害羞的小姑娘,可能是上了年紀,白老爺最喜歡熱情似火的女人,偏生白夫人年紀大了,又做慣了富家太太,不知道丈夫這個喜號,就算是知道,她也不可能放下自己富太太的矜貴,做出妓.女一般的浪蕩樣來迎合丈夫的。
而就在白老爺在往外看的時候啊,曹求弟似乎感受到了白老爺打量的目光,朝他拋去一個嫵媚又略帶羞意的眼神。
轎子裡的白老爺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這才問道:“你姐妹二人,叫什麼名字?”
曹求弟一聽白老爺的問話,就知道事情多半是已經妥了,但是也不敢大意,打足十二萬分的精神,“回老爺的話,奴婢叫曹秋水,妹妹叫曹秀秀。”
白老爺的目光從曹秀秀的麵上而過,雖然曹秀秀看著單薄了一些,但是麵容比之她姐姐絲毫不差,現在或許隻是因為家境不好,吃不到好東西,所以看起來才這麼單薄,若是以後養圓潤了,也是大美人一個,和她姐姐兩個類型,一個美豔一個嬌嫩,這可不就是齊人之福?
白老爺滿意極了。
而曹秀秀的腦袋在嗡地一聲短暫地失靈之後,也反應過來了,原來曹求弟一直打的都是要賣身到白府的主意。前麵說什麼要來鎮上找個能掙錢的營生,竟然是騙她的。
即使夢境中,曹求弟後來那樣對她,曹秀秀都沒有恨自己這個姐姐,也一直信任她,因為她始終覺得,那不過就是一個夢境罷了,曹求弟是她的親四姐,她若是因為一個夢就疏遠自己的親姐姐,那也未免太荒唐了。
可是現在,她姐姐在用行動告訴她,這樣的事情,曹求弟是做得出來的。一切都在朝著她做夢夢到的那個人生軌跡發展,本來她擺脫了進白府的命運,現在又被曹求弟騙了過來,眼看著她就要以另一種方式進曹府,不必說,以後事情會怎麼發展,她依然相信了大半了。
曹秀秀深吸了一口氣,她不要那樣的人生,她就算是餓死,她也不可能再進白府,做那樣的牢籠金絲雀,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等著彆人來裁決。
她當即就站了起來。
曹秀秀看了曹求弟一眼,那根信任的弦斷了,她再看自己這個四姐,竟然覺得分外的陌生。這個四姐顯然不是她以為的那個四姐,為了達到她自己的目的,不惜犧牲自己的一生。如此自私的人,她做得出親手殺死親妹妹的事情來的。
“不,四姐。”
在曹求弟大急的情況下,曹秀秀分外的冷靜。
“我不願意賣身為奴,就算是餓死,我也不會做人家的奴婢。”曹秀秀嘲諷地看著她四姐臉上的驚恐,做不成奴婢就如此的惶恐,曹求弟願意去做這樣的人上人,曹秀秀也不攔著她。
曹秀秀轉身朝白老爺道:“謝謝白老爺的好意,我不願意賣身為奴,但是我四姐願意,白老爺願意發善心收下我四姐的話,就最好不過了。”
說著,曹秀秀轉身就走。
曹求弟嚇得臉都白了,生怕白老爺的興致會因此大掃,連忙朝白老爺磕頭,“我妹妹自是糊塗,秋水卻知道,隻有白老爺才能給奴家一條活路,請白老爺收下奴家吧!”
曹秀秀無視白老爺,確實讓他有些掃興,但是一聽曹求弟自己改的命秋水,覺得這個名字實在是嫵媚得緊,又看她的麵容美豔,和他其他的侍妾都不一樣,心裡又有些喜歡,心想也不過是幾兩銀子的事,這送上門來的買賣,不收下豈不是可惜了。
白老爺便道:“既是如此,你要多少賣身銀?”
改了名字的曹秋水一聽,頓時喜上眉梢,連連磕頭,“白老爺大發善心,肯收留奴婢給一口吃的,奴婢就已經感激不儘了,彆的自然是不敢想。”
白老爺不是那等摳人,既是決定要留下曹秋水,也還算大方,給了二十兩銀子,讓曹求弟簽了賣身契。
曹求弟對自家父母兄弟早就沒了感情,她隻托人送了五兩銀子回去,留下十五兩賣身銀在身邊打點,從此她就不是曹家的姑娘了。至於臨場逃跑的曹秀秀,曹秋水也沒有太過在意。她本來對曹秀秀心有愧疚,曹秀秀若是肯跟她進府,她自然會照應她,現在曹求弟進了白府,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侍奉白老爺,對付白夫人,哪有精力去管曹秀秀的死活。
曹秀秀從白家大門跑開之後,她害怕白家人會追上來,一口氣跑了五六條街才停下來。
眼見著日頭一寸一寸地往下落,她身上分文沒有,吃食也所剩不多,今天已經太晚了,不足夠她走回家。
她晚上無奈露宿街頭。
這對曹秀秀的人生,是史無前例的。
雖然是夏天,但是晚上還是有些涼。曹秀秀蜷縮在一戶人家的簷廊下,借著月光,看著簷廊的梁上掛著的兩盞淺黃燈籠出神。
剛才有人從裡麵走出來吹燈,看到了牆壁底下的曹秀秀。打量了她兩眼之後,無視了她,吹了燈就進了門去,將門給關嚴實了。
等到萬籟俱靜,連一聲犬吠都聽不到的時候,曹秀秀瞪大了眼睛,恐懼如潮水一般從心裡湧上來。
這個時候,她必須要想點彆的事情轉移注意力。說來奇怪,那個夢境竟然十分的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她用了半夜去回憶每一個細枝節末。
那樣的真實,就像她自己經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