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大概就是人心了。親姐妹尚能如此待她,曹秀秀心想,這夜裡就算是真的有鬼魅,估計也不及她四姐和白家那些人可怕。
餓了,曹秀秀就從包袱裡麵摸出一點點乾糧來吃,乾糧噎得她難受,又渴又餓又冷,曹秀秀的心誌卻在這晚開始變得出奇的堅定。
她想這樣的日子在她人生中再也不要出現了,曹求弟利用自己的身體上位,去做人上人。她曹秀秀可不稀罕,她非得自己闖出一片天來不可。
曹秀秀是被馬車的滾輪聲音吵醒的。
她睜開眼睛,天已經蒙蒙亮了。街上有馬車來往,這些都是早起做生意的。
曹秀秀愣了愣,抱起了包袱。她走了兩條街,早餐鋪子已經出來了,清晨冷冽的空氣中混雜著白麵饅頭的香味,但是曹秀秀沒有錢,她上前去跟人打聽,鎮上的繡莊在什麼地方。
打聽了好幾個人,她走了七八條街,才算是找著了繡莊的大門。
繡莊還沒有開門,她站在大門外麵,攏了攏自己的頭發,理了理衣裳,讓自己看上去儘量乾淨整齊一些。等了快一個時辰,繡莊的大門才從裡麵打開了。
開門的夥計一看外麵站著個姑娘,還很是一愣。
曹秀秀走上前去,問道:“大哥,你們這是要開門營業了嗎?”
夥計上下打量她一眼,看她穿著不像是主顧,即便如此,夥計不是什麼勢利人,語氣還是和善,“是啊,小姑娘你可是有什麼事?”
曹秀秀笑道:“我聽說繡莊招繡娘,還可以接繡活,我還會打絡子,就想著過來看看,能不能接個活計。”
夥計又打量了她一眼,才笑道:“小姑娘,不是我說,我們繡莊的繡品,都是做了十年以上的繡娘繡出來的,你一個小姑娘可不能夠。而且絡子雖然也收,但是都隻是收花樣新鮮的,好看的,一般的我們可不要。”
曹秀秀昨晚上已經將那些繡活和打絡子都回憶了一遍,確認自己知道怎麼繡,怎麼打了。
她笑道“大哥,您行個方便啊,讓我見見東家試一試,成和不成,與您都沒有什麼損失。我聽說過你們繡莊的名頭,若是沒有點手藝,我也不敢登門獻醜,您說是不是?”
她這話說得實在是在理,不像是這樣裝扮的鄉下小姑娘能說得出來的。夥計正在猶豫,他背後的人已然將曹秀秀說的話聽了一耳朵,她上下地打量了曹秀秀一眼,雖然也覺得曹秀秀看著不像是能做繡活的人,但是這大清早的,估計也沒有什麼生意,這個小姑娘會說話,很讓人有些眼緣,她倒是願意讓她試一試。
“小何。請這個小妹妹進來說話吧。”
小何聽到東家的聲音,有些驚訝,噯了一聲之後,將另一塊門板也給卸下來了,這才對曹秀秀說道:“東家請你進來說話呢。”
曹秀秀大喜。她連忙走了進去。
甫一進去,就看到了剛才說話的那個人。
是個穿著靛藍衣裳的婦人,看著三十來歲的模樣,發鬢綰得一絲不苟,頭上釵著一根銀釵。曹秀秀雖然沒有什麼見識,但還是能認出她身上穿著的衣裳布料極好。
婦人生著一雙細長的眼睛,有些瘦,眉骨棱角分明,顯得有些淩厲。好在眉毛修得又細又彎,十分柔美,倒中和了一些麵相顯出的鋒芒。
曹秀秀憑著夢境裡的經驗,十分得體地朝婦人福了福身,口稱夫人,“聽聞夫人這邊有些營生,我雖然是鄉下女子,但在繡活上有些天賦,雖然知道夫人要求甚高,但是我遠道而來,不試一試就打道回府,實在有些遺憾,還請夫人給我一個機會。”
李雙月自從丈夫死後,就開了這家繡莊,她丈夫以前是做布料生意的,於鎮上這些富戶多少都有些交情,她開了繡莊,養的繡娘繡技都是數一數二的,做出來的衣裳也彆具匠心,鎮上富家夫人小姐們,都願意到她這來做衣裳,家裡的奴婢們雖然也能做,但是畢竟不及她們這裡的好看。
要說來,前不久有個繡娘走了,說是年紀大了,繡了這麼多年,眼睛不太好了,再繡下去怕眼睛就徹底瞎了,家中現在也不像以前那樣清貧,多少有了點本錢,就辭工回家了。
這些天李雙月是想重新再找個繡娘,但是也不想找這麼個年紀小的。不說彆的,年紀小,就說明於這道上沒有經驗,她們繡莊是要保證品質的。
不過曹秀秀很奇異地和李雙月的眼緣,倒也願意讓她試一試,若是不成,讓她打些絡子,大概也是成的。
“你幾歲學的刺繡?”李雙月讓她坐下,讓夥計給她道了一杯茶。
曹秀秀有些為難,她不願意說謊,但是說實話,又怕這東家不給機會讓她試一下。
曹秀秀便水也沒有喝一口,隻是笑著對李雙月道:“想來東家生意也忙,趁著這會兒早上人少,我還是先給東家展示一下繡工,若是東家覺得可以,我們再坐下來細談吧。”
李雙月聽她的談吐,暗自稱奇。這麼個鄉下小姑娘,膽子大不說,還會說話。
李雙月笑道:“那也行。”
她親自去取了一個繡籠出來,裡麵繡架,針線都是齊全的。
她同時給了一張花樣子,是魚戲蓮葉的花樣,“你就繡這個花樣子,我繡莊裡的繡娘們,繡這樣的,通常一上午的功夫就能繡好了,你吃過早點了嗎?若是沒吃,就跟著我們一起吃了早點再繡。”
曹秀秀哪裡有錢吃早點,她早上就吃了一點剩下的乾糧,此時肚中已很是饑餓。但是她如何會跟著東家一起吃早點,她連連搖頭,“東家不必理會我,自忙去吧。”
李雙月就讓夥計帶她去後院,後院有凳子,讓她坐在凳子上繡。
曹秀秀這才端起茶杯,一口氣喝乾了,跟著夥計到了後院。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光線充足。曹秀秀將布繃在繡架上,就開始分線,穿線。
她還跟夥計要了一根炭筆,數筆就將花樣子簡單地描繪在了綢布上。
這炭筆是能洗掉的。李雙月站在暗處觀察曹秀秀,見她如此,心知她確實是懂繡技的,隻是如今的女子,十個有八個拿出來都能做女紅,區彆就是做得好與不好了。
一上午,兩個時辰半時辰過去,曹秀秀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了。她繡了一朵荷花,一片蓮葉,一尾金魚。
她在花樣子的基礎上,稍微做了一下改動,將魚的比列調小了不少,一來是為了節省時間,二來,這樣的布置更加的靈動,整副繡品顯得一點都不笨重。
她還在收尾,李東家出現在了她身邊。李雙月側頭看了一眼,頓時就愣住無法動彈了。
她是行家。她做了這麼多年的繡品生意,繡品的好賴,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副繡品,就算是在她的繡莊,都稱得上是精品。
一點針腳都看不出來。
李雙月情不自禁地伸手在布麵上摸了摸,竟然半點凸起都感覺不到,布還如沒有繡花一般平整順滑。不僅如此,她看出來,這副繡品曹秀秀沒有完全跟著花樣子來,她稍微做了些改動,但是成品比花樣看起來靈動好看太多,一尾魚遊在荷葉和花之下,活了一般。
“這實在是…”李雙月震驚得說不出來話來。
若是這副作品是個有十來年經驗的繡娘繡出來的,李雙月都不至於這般驚訝,可是繡出這副作品的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李雙月這才明白過來,剛才曹秀秀自稱有點天賦,實在是過於自謙了,這要是假以時日,不知會達到怎麼樣高超的水平。
曹秀秀還沒有完成繡品,李東家先出現了,讓她有些緊張。
她沒有對比,不知道自己這手是行還是不行。
“東家,我還沒有繡完呢!”曹秀秀道。
李雙月搖了搖頭,“不。不需要繡完了,你留在我的繡莊裡,我這正好差個繡娘。”
曹秀秀一時間有些愣。
李雙月見她不說話,還有些著急,“你早上的時候是說要來我繡莊做繡娘吧?我這對繡娘的待遇很好,一個月一兩銀子保底,還按件分紅,我一般給繡娘一分利,一個月勤快點,少說能拿到二兩銀子。”
曹秀秀心知自己這是已經被收下了,頓時歡喜不已。她還沒有說話,肚子先叫了起來。
曹秀秀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李雙月笑了笑,更喜歡這孩子了,她拉著曹秀秀往前走,“這都到了吃午飯的點了,走,咱們去吃飯去。”
曹秀秀找到了事做,心裡頓時鬆了口氣,先不說一個月能掙多少錢,至少不會餓死了。
她跟著李雙月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李雙月問她家在哪裡。
曹秀秀沒有說得太詳細。但是她也知道,自己這個年紀,若是說得含糊其辭,說不得李雙月會懷疑的。
她半真半假地說了。
“我爹娘疼愛弟弟,家裡三個姐姐的嫁妝全給弟弟讀書用了,現在又想將我賣去給人做奴婢,我不願意就出來自己找營生養活自己了。”
她挺擔心李雙月聽了會擔心惹上麻煩,繼而不接收自己。但是沒想到李雙月反而心疼地給她夾了一筷子肉,“彆擔心,你進了我的繡莊,就是我繡莊裡的人了,以後誰也不敢欺負你,你也不給彆人去做下人,自己勤奮點,能養活自己。你是個本事人,本事人在哪裡都不會愁養活不了自己。”
曹秀秀點了點頭,“謝謝東家,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做事的。”
畢竟她年紀小,李雙月若是有孩子,估計孩子都她這麼大了,她又投李雙月的眼緣,人又懂事,李雙月還是願意照料她一二的。
李雙月給曹秀秀安排了休息的地,和那些繡娘一起,兩個人一個房間,她現在睡的床,就是前麵走的那個繡娘睡的。
這些繡娘都在李雙月繡莊裡做了很多年了,突然來這麼小的繡娘,都有些好奇,不過曹秀秀和她們也不熟,她們問的太私人的問題自然不會好好答,糊弄著也就過去了。
下午時分將早上的繡品給繡完了,聽李雙月說,第二天擺在店裡就叫客人給買了去了。
知道曹秀秀沒有銀錢,李雙月還提前給她支了半個月的工錢。
雖然曹秀秀現在可能用不上這些銀子,但是東家的心意她領了,曹秀秀將銀子好好地收了起來,每個繡娘都有一個大箱子來放自己的衣裳,上麵還配了一把大鎖。
曹秀秀沒什麼東西,她年紀精神好,一天就能完成一幅小繡品,她繡得靈巧,有時候甚至能自己想一個全新的花樣子。李東家說她年紀畢竟還小,先攢些經驗,分配給她的活,多是一些小件的繡品。
不過因為曹秀秀的繡品新穎,小件繡品賣得竟然十分之好,還有不少夫人小姐想要定製的。
第一個月下來,曹秀秀領到了二兩三錢的工錢。
她一個子沒花,全存起來了。
她剛來的時候,李東家見她沒有衣裳穿,送了兩身自己的舊衣裳給她,李東家的衣裳她穿有些大,她改了改,挺合身的,能穿到冬天去,那時候再做衣裳不遲。
曹秀秀在這裡做事的事情,沒有托人傳回家去。曹秀秀經曆了那些之後,也不傻了。她那個家,那個父母,隻是在將他們給予她們女兒家的血肉吸回去。
曹秀秀敢打賭,隻要她爹娘知道她在這裡做工,不將她吸乾絕不會罷休。
而曹秀秀也並不關心曹求弟有沒有順利地進入白府,她每天隻管將自己的分內之事做好。
但是曹秀秀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一輩子繡娘的。先不說這個活計極傷眼睛,她自己並不喜歡這一行,現在隻是為了掙個溫飽罷了。
等她再次見到曹求弟,是在四個月後。
那時候都入冬了,她站在樓上,看到底下站著一個婦人,幾個丫鬟。婦人穿著都不是凡品,身邊還跟著兩個丫鬟一個婆子。這樣陣仗的婦人曹秀秀經常看到,也不以為奇,今天卻不同,這婦人她認識,她姐姐曹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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