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裙子是極好看的。但是這個時候,包括白明珠她親娘在內的幾人,誰都說不出話來。這樣一條裙子,白明珠也能心安理得地穿上身, 一點愧疚感都沒有。
白明珠尚沒有看出幾人臉色的變化, 她猶自轉了一圈, 上下打量這條新裙子, 還不知道本來對她很滿意的李夫人,現在心裡已經沒有一點想要結親的想法了。
本來衣裳穿在身上,難免會弄臟,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雖然說這事情是孩子不對,沒有看清人。可是燈市上人本來就很多,又是一個小孩子, 哪裡能顧得了這麼多呢。這衣裳確實很貴,但是也沒有說洗一洗就不能穿了,就算是打罵那孩子一頓,都情有可原,可是明明看得出那孩子是窮人家的, 還逼著他賠錢,這就難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再說得難聽點, 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這樣不善良, 從這件小事上就能看出白明珠是個什麼樣的性子,肯定是凡事錙銖必較,絕情又冷漠。
娶妻娶賢, 本來李家就隻有一個兒子,若是給兒子娶一個這樣的媳婦回家,以後隻怕多的麻煩都有了,再想得眼中點,隻怕會家門從此都不得安寧。
白夫人率先反應過來,她笑道:“這孩子,前麵就跟我提過一次,她著實喜歡曹繡娘她們做出來的孔雀裳,年前的時候就曾經買過一件,但是那時候,她足足等了四個月。她跟我說過好幾回了,想再買一件孔雀裳,我隻有這一個女兒,沒有不疼她的道理。我剛才是忘記了,她正月十五那晚上回來之後就跟我說過了。我說曹繡娘既然有心想要幫忙,我們不成全曹繡娘的一片好心反而不美,也怪我有私心,前麵明珠那件衣裳等了這麼久,我就想著,這次曹繡娘她們應該會勻出一個人來了,先將衣裳做了送過來,當然銀子我們還是一樣得給。那衣裳不過就是弄臟了一點,早就已經洗乾淨了。明珠也是這個意思。”
白明珠聽了白夫人的話,瞪大了眼睛,連忙爭辯道:“不是,這衣裳曹繡娘說過是賠給我的,她說不要銀子的!”
白夫人臉上的肌肉肉眼可見地抽搐了一下,然後硬生生地壓下怒氣,笑道:“明珠,這衣裳是我們跟繡莊買的,曹繡娘做好事是做好事,銀子我們還是要給的。”
然後說完不等她這個蠢女兒說話,連忙吩咐大丫鬟,讓她去開箱取一百二十兩銀子。
白明珠被她娘這麼一堵,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她娘硬要給錢,但是白夫人不讓她再說話了,而是吩咐道:“曹繡娘,你跟著明珠去房間裡看看,看這衣裳還有沒有哪裡不合適的,也好拿回去改、”
曹秀秀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便站了起來,笑道:“真是不好意思,這衣裳本來我是說賠給白小姐的..”
話還沒有說完,白夫人連忙搖頭,“曹繡娘哪裡的話,我們明珠怎麼可能真的讓你賠衣裳。她是太喜歡那衣裳了,一時間氣急了才那樣說,這孩子可善良了。”
曹秀秀順水推舟,也就不再推辭,轉而道謝,“如此,實在是謝謝白夫人。”
白夫人心裡肉疼不已,臉上卻是分毫不顯,笑道:“應該的,真是辛苦你了,日夜趕工吧?”
曹秀秀笑道:“要緊著白小姐做,前麵那件讓她等了這麼久,我們都很不好意思。”
白夫人笑著揮手,讓丫鬟帶著她和白明珠下去。
曹秀秀跟著白明珠到了偏房。
白明珠還很不服氣,她進了房間,轉頭就對曹秀秀道:“曹繡娘,不是已經說好了,那衣裳是你賠給我的嗎?怎麼現在要收錢了,這也太不講信用了吧?”
曹秀秀笑眯眯的,“白小姐此言差矣,你沒聽到我一直說的事這衣裳是賠給你的不能收銀子嗎?白夫人非要給我,我又怎麼好辜負白夫人一片好心呢。明珠小姐若是不想給我,便自己去和白夫人商量吧。”
白明珠這腦子是想不通為什麼她娘非要給這一百二十兩銀子的,就算是在白家,花這麼多錢買一件衣裳,都不是小數目。
這衣裳是照著前麵給白明珠做的那件做的,繡莊裡的裁縫的手藝沒話說,這衣裳穿在白明珠身上非常的合適。曹秀秀站在一旁看著,心裡直搖頭,這衣裳穿在她身上,真是可惜了。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走了進來,曹秀秀認出來,這丫鬟就是剛才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她走進來之後,也沒有看白明珠,而是看著曹秀秀道:“曹繡娘,我有話要跟我們小姐說,能否麻煩你先出去一下?”
曹秀秀知道她想要跟白明珠說什麼,點了點頭,笑道:“這是當然。”
她出了房間,站在廊下等。
早春的陽光金燦燦地落在庭院中,庭院中養著幾大缸睡蓮,此時已經抽出了新芽。
曹秀秀的心情也如這陽光一樣明媚。
今天是她的生辰。
在那個夢境裡麵,白明珠就是嫁給了這個李家。之所以曹秀秀記得今天是李家上門的日子,是因為夢裡的今天也是她的生辰,她聽身邊的丫鬟提過一次,說今天白小姐的婆家來看人了。
夢裡的她聽了之後十分的羨慕,因為她比白明珠還大一歲,白明珠因為出身富貴,所以婚事都這樣正式,可以嫁得一個如意郎君,而她自己就要被關在這一方天地中,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她隻感覺同人不同命。
曹秀秀對這個細節記得十分清楚,所以她特意挑選了今天上門來。其實也是賭一賭,不知道李家夫人是不是真的來了白家,若是沒有來的話,這衣裳就隻能賠給白明珠了。但是李家的人來了,曹秀秀當著她們的麵將白明珠乾的好事說出來,這場親不出意外的話,多半是黃了。因為她剛才就在注意看李夫人的臉色,她在聽完曹秀秀的話之後,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而白明珠可以不要臉地接受衣裳,白夫人不能。這衣裳若是白家真的就這樣收下了,隻怕城裡的人知道都要戳白家的脊梁骨。
所以,這錢白夫人是一定要給她的。
等了沒多久,白明珠和那個丫鬟從房間裡麵走了出來,她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下了,走過曹秀秀身邊的時候,還等了曹秀秀一眼。
曹秀秀心知一定是這個丫鬟跟她說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她才這樣不甘不願地咽下了這口氣。
那丫鬟對曹秀秀也不敢失禮,她笑道:“曹繡娘,還得請你去夫人那裡拿一下銀子。”
曹秀秀心知肚明,白夫人是一定要當著那兩個夫人的麵將銀子給自己的。曹秀秀也願意幫她這個忙,就跟著丫鬟和白明珠重新回了房間。
白夫人的丫鬟將一百二十兩銀子給了曹秀秀,不是銀錠子,是銀票。曹秀秀看了一眼,銀票上的數額是對的。她笑道:“多謝夫人體恤,敢問夫人還有彆的吩咐嗎?”
白夫人雖然說是給了這一百二十兩銀子,但是心裡也慪得要死,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也不知道李夫人她們會怎麼看待白明珠。
白夫人笑道:“沒有了,你趕緊回去忙去吧、”
曹秀秀笑道:“若是有吩咐,夫人儘可差人過來。”
曹秀秀在白家丫鬟的指引下往外走。
她路上遇到了白二爺。
白二爺看樣子是剛從外麵回來,初春的天,他身體壯實,已經換上了薄薄的春衫。從外表看,白二爺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身體頎長,麵如冠玉,難得的事氣質文雅,雖然現在已經從商,但是身上還是有一股子讀書人的儒雅氣質。
隻是白二爺也有一個不太好的地方,就是心誌不堅定,就比如那天的事情,白二爺知道白明珠那樣坐是不對的,但是白二爺就是無法阻止白明珠,白明珠也不怕他。若是換了彆的人,隻怕兄長都是說一不二的,不敢像白明珠這樣放肆。
曹秀秀從白二爺看她的目光中,能隱隱地感覺到白二爺好像對她有些特殊。在那個夢境中,曹秀秀和白二爺是一對苦命鴛鴦。白二爺一直都有些優柔寡斷,白夫人在知道他們的事情之後,說什麼都不同意,白二爺雖然愛慕曹秀秀,可是他沒有那個魄力反抗父母,最後兩人的悲劇,不得不說,跟白二爺的性子有很大的關係。
曹秀秀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上白二爺,白二爺同樣也沒有想到。他看到曹秀秀的那一刹那,明顯地愣了愣,隨即臉上就顯露出肉眼可見的喜色來。他緊走幾步,到了曹秀秀跟前,笑道:“這不是曹姑娘嗎?曹姑娘今日上門所為何事?”
曹秀秀雖然對白二爺無感,但是禮貌還是要有,她微微欠了欠身,笑道:“給白二爺請安。我今日上門,是來給白小姐送孔雀裳的,做了兩月有餘,今天做好送過來。”
白二爺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來,啊了一聲,連忙道:“這衣裳的錢,我回頭就命下人給姑娘送過去,一共是多少銀子?”
曹秀秀道:“這衣裳,我本來說是代替那個孩子賠給白小姐的,但是今天上門之後,白夫人說什麼都要給我銀子,我推脫不掉,隻好收下了。所以這銀子白夫人已經給了。白夫人慈善,以後白夫人和白小姐,或者你們白府的主子,不管誰去我們繡莊做衣裳,都一定給你們打個折扣。”
白二爺聽說他娘已經給了錢,頓時鬆了一口氣,笑道:“這本來就是應該的。就是我娘不知道這件事,我也是要將銀子給姑娘的。”
曹秀秀笑了笑,“如此,就此彆過了,白二爺忙您的去吧!”
“噯!…噯!”白二爺雖然看到曹秀秀很高興,但是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隻好噯了兩聲。
等曹秀秀走出了兩步,白二爺突然想起了什麼來,他叫住曹秀秀。
“曹姑娘?”
曹秀秀轉過身,用疑惑的眼神詢問白二爺。
白二爺頓了頓才道:“姑娘的姐姐在我們府上吧。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曹姨娘?”
其實叫曹姨娘都是給曹求弟麵子了,曹求弟現在雖然懷上了孩子,但是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她也依舊隻是個侍妾。
曹秀秀頓了頓,才道:“白二爺弄錯了吧?我並沒有姐姐在白府。”
說著,曹秀秀轉身就走。
白二爺見她回答得這樣乾脆,心裡頓時也疑惑了,他一直以為曹秋水應該就是曹秀秀的姐姐。
可是見曹秀秀回答得這樣堅決,頓時也有些疑惑了。他站在原地,目送著曹秀秀離開白家。
那邊,李夫人勉強又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下去了,推說已經打擾了太久,該告辭了。白夫人留不住她,周夫人也隻好跟著一道告辭了。
白夫人將周李兩位夫人一位小姐送走之後,不由得歎了口氣。
白明珠尤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還追問道:“娘,你怎麼歎氣?”
白夫人轉頭看了白明珠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白明珠最是見不得彆人這個樣子,心裡更加想知道了,纏著白夫人問道:“娘,你說啊,你歎什麼氣啊?”
白夫人回身坐到榻上,這才看向白明珠,歎氣道:“明珠啊,你怎麼就一點腦子都不長呢?”
白明珠頓了頓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白夫人罵了,頓時不服氣,“娘,你憑什麼說我不長腦子?”
白夫人沒有再說話。
白明珠也懶得問這個了,她問道:“你覺得李府怎麼樣?”
白夫人道:“彆想了,娘會給你找下一家的。”
白明珠之前已經見過李府公子的畫像了,那是個長得非常俊秀的年輕人,本來白明珠還覺得有些不置可否,但是這時候她娘突然說這個不行找下一個的時候,她就急了。
“為什麼啊娘,這個李府公子不是挺好的嗎?”
白夫人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是啊,這個李府公子是挺好的,十幾歲就跟著他爹在鋪子裡麵學做生意了,又生得一表人才,難得的是家裡沒有太多兄弟姐妹,李夫人我看也不是什麼難伺候的人。”
白明珠道:“既然你都覺得他這麼好,為什麼又不要了?”
白夫人看向白明珠,終於忍不住了。
“你不知道原因嗎?就是因為今天那身孔雀裳!你說你啊!不就是那小孩將你衣裳弄臟了一點嗎?你為何要不依不饒呢。回來洗洗不就行了嗎?還讓曹繡娘給你重新做一件孔雀裳!做了也就做了,偏生叫她今天拿過來。當著李夫人和周夫人的麵,將你那天晚上乾的事情都說了,你沒看到李夫人臉色都變了嗎?還想結親,哪裡還有這種好事?”
白明珠瞪大了眼睛,她是想不通的,她衣裳被弄臟了,讓人賠一件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哪裡有叫她今天過來?我哪知道她今天會過來啊?”
正在這時,丫鬟走進來說白二爺過來了。
白夫人現在看到白明珠頭就有些痛,白二爺來得正是時候。
“讓二爺進來。”
白二爺緊跟著就走了進來,先規矩地給白夫人見了禮。
白夫人看到白二爺,想到那天晚上白二爺也在,一腔火氣頓時就找到了宣泄口,“我說宣林,你正月十五那天晚上也在,怎麼就不知道攔一攔你妹妹,就讓她那樣胡鬨!”
白二爺看了一眼白明珠,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裡管得住明珠啊!”
白夫人剩下的話頓時就被堵回去了。
不過她緊接著就回想起了剛才白明珠的一句話來。
“明珠,你說你沒有叫曹繡娘今天過來?”
白明珠點了點頭。
白夫人皺起了眉頭,“你當時沒在,我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這個曹繡娘好像是故意趕在今天過來的。你不知道,她當時當著李夫人的麵,明則誇你善良大度,肯將那個孩子放走,同意讓她賠衣裳,實則她已經將你推到了一個不仁義地處境。她都已經當著李夫人她們的麵將這件事情的原委說出來了,我怎麼也不可能不給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