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寧做了快三年的兩府總督,趙也棠被調進了京城。
在年前,他麵見了天子。他和太子從小到大的玩伴,他小時候曾經做過太子侍讀。皇帝對於這個趙家唯一的嫡出也極看重,升了他的官,進了升官最快的羽林軍。
趙也棠雖然三年不在京城,但是家裡人為了讓他對京都保持熟悉,每三個月都會讓人將京都最新的變動寫成書信,傳給他。所以雖然已經離京三年,但他對京城的情況也算是了如指掌。
如今皇帝身體不太好,卻遲遲不讓太子參政,除此之外,還大力扶植其他的皇子,目的就是讓之和太子抗衡,這是帝王的權衡之術。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又不得不為了那九五之尊的寶座,甘願淪為棋子。
皇帝永惠年近五十,這在曆代皇帝中算是高壽了,他七歲登基,已經在位四十餘年,早年時候勵精圖治,嘔心瀝血,曾經創下太平盛世。如今年紀大了,貪念權力,身體越發差,行事也越發的糊塗了。
他搜羅天下能人奇士,要效仿始皇煉長生不老丹。
煉丹的方士長期駐紮在皇宮內為皇帝煉丹,將皇宮搞得烏煙瘴氣。甚至聽說皇帝曾經信了一個方士所言,相信吃童子心能長生不老,還曾經秘密在民間搜羅剛出生的男嬰。
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在趙也棠進入皇宮數月之後,就他的所見所聞,相信這件事多半是真的,隻是這種掉腦袋的話沒人敢站出來證實罷了。
在淮寧的時候還不太感覺官場汙濁,等進了皇城這個集天下權力為一城的地方,趙也棠找知道最肮臟最黑暗的地方就是官場。置身於此,在長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趙也棠都不知道自己最終能不能保持清明。
隻是趙家現在的情況不容他退縮。趙氏一門的榮辱現在就全係他一人身上。
除了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幾個皇子參與奪嫡之外,皇帝的胞弟仁王還想來分一杯羹。煉長生不老丹的主意,就是他慫恿的。
仁王的心,天下皆知,偏生皇帝被這個胞弟給迷了心智,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說話怎麼都比幾個兒子說話可信。
一個方士告訴皇帝,皇城寺有一顆許願樹,那樹已經有上千年的曆史了,傳說樹乾之中早就已經孕育出了樹靈,這樹靈最是靈驗,能滿足凡人的一切心願。若是皇帝得了這麼個寶貝,長生不老豈不是唾手可得?
皇城寺這棵許願樹,永惠帝當然知道。他已經被方士們耍得團團轉,就連童子心他都能喪心病狂地去弄來吃,何況隻是一顆許願樹呢。
他當即就命人去將那顆樹給砍掉,不顧皇城寺全體僧人的組織。結果還真的從樹根處發現了不同,隻見樹根位置的樹乾是空的,裡麵長出了一個人的雛形。
此物立刻就被方士們吹捧成了寶貝,還專門為它修建了一座高樓,將之供奉了起來。本來方士們是想要讓皇帝直接將這個東西給吃下去的。但是不知道為何,這東西竟然十分神奇,刀看不動,火燒不燃。不管怎麼弄,就是無法將之分割開來。而比拳頭還大的一團東西,也不可能讓皇帝直接咽下去,沒轍了,這才提議修建一所高樓,將之供奉起來,讓皇帝每日過來許願,隻要心足夠虔誠,許願果就能達成皇帝的心願。
皇帝自然是照辦不誤。
而與此同時,在千裡之外的淮寧,十六歲的資金已經開始相看人家。隻是選來選去,王必富都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想起女兒的終身大事,腦海裡總會浮現那日在淮寧見到的那個兩府總督的英姿,那才真的是人中龍鳳,配得上他女兒!
可是不管怎麼念念不忘,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王必富隻好一天又一天地篩選,選來選去就是沒有滿意的。看誰他都覺得不行,配不上他女兒。
而紫金也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再也沒有提出過要去尋找老神仙的話。
本以為日子會回歸平靜,但是有一天,紫金突然暈倒在地,不管怎麼叫都醒不過來。王必富快急慌了眼,紫金的母親也日夜擔心女兒,人也很快病倒了。
王必富將知道的所有名醫都請來給女兒看過,但是就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就這樣過了三個月。
紫金已經整整昏迷了三個月了,要不是這三個月紫金除了昏睡不醒,彆的異常倒也沒有,王必富都覺得自己要跟著女兒去了。
到後麵,名醫都請遍,但是就是治不好女兒的怪病之後,王必富死馬當作活馬醫,命家仆將女兒抬上了西山寺,請寺裡的和尚來看看,是不是撞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之所以這麼信任這個寺廟,是因為當年王必富就是因為到這個寺廟許了願,之後才開始發財,他之後每年都往寺廟中捐贈不少香火錢。
寺廟裡的主持見是老主顧上門,不好不給麵子,給紫金看了一眼。
這個主持看完之後,麵對王必富希翼的眼神,摸了一把花白胡子,道:“老衲聽說京城的皇城寺有一顆許願樹,這棵許願樹十分的靈驗,還能驅邪,王施主可帶著令愛去京城試一試。就算是不成,京城的名醫也多。”
王必富一聽,他可不信什麼許願樹,但是此時彆的辦法也沒有了,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夜就帶著紫金登上了前往進度的船隻。
十天後,王必富一行人到了京城。
王必富的生意遍布天下,京城也有分店,還置了院子。王必富趕路雖然疲累,但是一天都不敢耽誤,到達京城的當天,就讓家仆們抬著紫金前往皇城寺,同時吩咐掌櫃在京城打聽名醫。
等到了皇城寺,寺裡的僧人卻告訴了王必富一個令人絕望的消息,許願樹被皇帝命人砍了,世上再無許願樹。
王必富快五十歲的人了,這幾個月的擔憂奔波已經讓他心力交瘁,懷著滿腔希望而來,卻得了這麼個讓人失望之極的消息,本來沒有將這個太當一回事,但是當得知連這個法子都行不通的時候,王必富就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站在皇城寺門口,顧不得身份,老淚縱橫。
可就在這時,沉睡了快四個月的紫金竟然睜開了眼睛。
還是一個家仆發現的,他驚喜得大叫:“老爺!老爺!姑娘睜眼睛了!姑娘睜眼睛了!”
王必富眼淚都顧不上擦,急忙撲到女兒軟轎前,果然看到女兒睜著眼睛,雖然眼珠子動都沒動,但是眼睛確實睜開了。
幾個月了,女兒都一直在沉睡,這一到皇城寺,她就睜開眼鏡了,王必富已經認定了就是皇城寺的功勞,當即就租下了一個院子,讓紫金住在了寺廟中。
過了半天,紫金能開口說話了。
“爹。”
隻是一個簡單的音節,讓王必富潸然淚下,他忍著驚動,詢問紫金,“紫金啊,你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告訴爹,爹去請大夫。”
王紫金接下來的話讓王必富愣住了,她說道:“將我抬到後院許願樹那裡去。”
王必富愣住了。他突然響起了很久之前,女兒曾經告訴他,她是許願樹孕育出來的果實,許願果,有朝一日得道成仙,後麵不知道因為什麼被打入凡間,這才成了他的女兒。
王必富一直都將之當成童言,沒有當真過,但是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信了。
他不敢多問,連忙讓人將紫金抬去了後院。
後院有一處地方十分寬闊,這裡曾經有一顆濃蔭如蓋的的許願樹,這棵許願樹世上的僅此一顆。已經在皇城寺生長了上千年了,可是幾個月前被連根砍斷,隻生下了一個樹樁。
從樹樁的斷麵可以看到細細條條的年輪,一條一條地數不清楚了。
王必富斂氣屏息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女兒從軟轎上走了下來,走到樹樁旁,伸手觸摸斷麵。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紫金的眼眶中落下,滴在斷麵上。若是注意,能看到眼淚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女兒…”王必富小心地叫了她一聲。
紫金轉過頭看向王必富,眼淚還在一顆一顆地從她的眼眶中滾落,她實在是傷心之極。
這件事,王必富很聰明地沒有告訴任何人。他雖然沒有進京城,但是京城有他商行的分店。他也知道一些消息,比如皇帝為了長生不老吃童子心的事情。
現在用喪心病狂來形容皇帝都不為過了。若是讓皇帝知道他女兒的異常,說不定會以為她女兒真的就是許願果轉世,將她女兒捉去吃了。
隻是紫金在聽寺裡的僧人無意間說起這許願樹被砍之後,樹乾中有一個雛形的人,那些方士將之當成了許願樹的樹靈,將之取到皇宮中去了。
聽了之後,紫金當場沒有說話,等回到房間,才對王必富道:“那確實是樹靈,是樹母的生命泉,這些人將樹靈取走了,樹母就真的要死了,將樹靈拿回來,樹母就能重新發芽生根,假以時日就能成長為參天大樹。”
王必富瞪大了眼睛,其實他對此還是半信半疑,他寧願懷疑,那樣的話,女兒還是自己的女兒。
“紫金,你小時候做的夢做不得數的。這樹都已經被砍掉了,它已經死了。活不成了,答應爹,彆管這件事了。”
紫金搖頭,“不,爹你不明白,女兒有種預感,若是樹母死了,我也會死的。”
王必富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他很想說自己不相信,但是前麵發生的事情已經由不得他不信了。女兒昏迷三個月,這三個月什麼東西都沒吃,正常人怎麼可能三個月不吃東西還能活著呢。他對外都不敢說女兒一直沒有吃東西,否則紫金搭大概會被人當成是怪物來看。
隻是對於王必富來說,紫金就是他唯一的女兒,他夫人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就算是有些怪異之處,她依舊是自己的女兒。
隻是王必富就算是有錢,他也沒有從老虎嘴裡掏食的本事。從打聽的消息來看,皇帝對於這個從許願樹身上取到的東西很是看重,還專門修了高樓來供奉。本來宮闈就戒備森嚴,尋常人無法進入,這樹靈說不定有重兵把守,想將之取出來,實在是難如登天。
紫金也有些束手無策,但是她是一定要將樹靈取回來不可的。樹母沒有了樹靈,根莖支撐不了太長的時間裡,若是根莖完全枯死,就算是將樹靈取回來,也於事無補了。
眼下隻能混進皇城,再尋他計。
還真讓紫金想出來一個法子。
她讓王必富在城外不遠的山上給她修了一處道觀,她就每天坐在道觀中,王必富聘了很多人假裝信徒來許願,然後回城之後,就散布紫金的道觀住著一位活菩薩,靈驗得很,百試百靈。一傳十十傳百,三人成虎,果然有越來越多的信男願女跑來上香許願。
紫金弄了一套道袍穿在身上。
她也不知道靈不靈,反正從這裡走出去的男女,求賢得賢,求子得子,不出一個月,名聲就打出去了,說著道觀真是靈驗得很。
在京都,好事壞事都有一夕傳千裡的本事,紫金的道觀名聲也越來越響,很快就傳到了宮裡去了。
皇帝的使者不日就過來,十分恭敬地表達皇帝想將紫金請進宮裡做法的旨意。
紫金做這一切就是為了進宮,她很痛快地同意了。
王必富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半天都已經過去了,他匆忙地趕了過來,道觀裡已經人去樓空。他癱坐在地,不知女兒這一去,是否能安然回來。
半年時間,趙也棠已經升到了副都統的位置。這其中當然缺不了太子的手筆。他曾經做過太子侍讀,現在怎麼看,他都是太子的人。而且在這幾個候選人之中,太子也是成算最大的。
用太子的說法,其他幾個皇子威脅都不大,隻有一直不是很出巧的仁王才是藏得最深的。
仁王雖然是皇叔,但是卻深得皇帝信任。甚至皇帝現在沉迷方術,也是在仁王的引導下才迷上的。皇帝煉了幾年的丹,不僅沒有長生不老,反而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身體也越發的虧空了,在太子看來,皇帝頂多能再撐幾年,若是他再這樣作下去,說不定兩年都是多的了。現在最讓人警惕的就是仁王。
趙也棠是太子的一張重要的牌。趙也棠也知道,自己隻能被迫站隊了,一來,他曾經是太子侍讀,要想去投靠其他人,誰都不會放心他。而來,趙也棠不是保守的人,他相信富貴險中求。
現在聽說仁王又為皇帝找了一個道士進來。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稀奇就在於,這個道士是個很年輕的姑娘。
皇帝本來在見過她本人之後,對她也十分的懷疑。但是她讓皇帝當場許了一個願望。
皇帝還能有什麼願望呢,他的願望當然就是長生不老。但是這個道士十分聰明。
“皇上現在隻是考驗我,立馬就能實現的願望,若是長生不老這個願望,皇上該多久之後才能信任我呢,是等三五十年,一百年之後嗎?皇上現在許一個能讓我馬上為皇上實現的願望,我也好向皇上證明我自己。”
仁王當時就站在旁邊,聽到這裡,臉色雖然不變,心裡卻有些著急。老實說,他將這個小姑娘給弄進來,隻是想讓她用美色迷惑皇帝罷了。皇帝現在身體已經快到強弩之末,若是再縱欲過度,就離死不遠了。他倒也還沒有跟這個小姑娘商量過,畢竟不是他的人,他暫時還不能相信。
就連仁王見了紫金都覺得這個小姑娘著實漂亮,隻怕皇帝一見就會迷了眼睛。所以他決定就作壁上觀,什麼都不提。
沒想到這個小姑娘要讓皇帝當場許一個心願,他心裡有些緊張,不知道她是故作玄虛,還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皇帝聽了頓時哈哈大笑,“你說得有道理。那麼朕就換一個心願。”
永惠帝踱了兩步步,才道:“朕昨日就想吃葡萄,但是現在是才初夏,葡萄掛在樹上都還沒有成熟,我就許願,我能吃到成熟的葡萄。”
紫金點了點頭,笑道:“這個容易。”
仁王聽了臉色卻微微一變,若是其他的東西,還有可能作弊,這葡萄這個季節都沒有成熟,一時之間上哪裡去找成熟的葡萄呢。
隻見紫金雙手握拳抵在下巴處,垂下頭,良久不動。
永惠帝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名堂,興致勃勃地耐心等待。
但是時間有些過於長了,一炷香之後,紫金還是沒有動靜。永惠帝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仁王眼見永惠帝臉上出現了煩躁之色,連忙想要打圓場。
正在這時,紫金睜開了眼睛,對上永惠帝探查的眼神,道:“皇上現在可讓人去宮中的葡萄架下摘葡萄了。”
所有人聽到這話都大吃一驚。有些早熟的葡萄夏天也能吃,但是現在都還是青果,又酸又澀不能入口。但是紫金竟然開口讓永惠帝派人去摘葡萄!這著實匪夷所思!
永惠帝看了紫金一會兒,才道:“朕親自去摘!”
一大群人跟著皇帝往禦花園方向走。禦花園有一顆葡萄樹。
走出太極殿,一行帶刀侍衛從台階下走過,看到禦駕出行,連忙停下,半跪在地。
領頭的一人身著大紅色飛魚服,腰係佩刀,頭戴黑色官帽,腳蹬白底黑色緞麵官靴。他麵白如玉,身體頎長,跪倒在地前,晃眼間他感覺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個有些麵熟的人。他一時之間沒有想太多,將頭垂著,不敢直麵天顏。
皇帝倒是興致勃勃地叫他。
“是趙統領啊,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去瞧瞧稀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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