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娘(六)(1 / 2)

坤娃十來歲了,具體是多少歲,和香也不記得了,她隻記得這個孩子是秀華嫁給她爹好多年之後才生的。坤娃還有個哥哥,叫耗子。耗子比和香小三四歲,今年也十四了。農村十來歲就定親的比比皆是,要是超過十來歲還沒有成親的,就會讓人議論了。

比如前麵將和香從山上背回來的林知秋,據說林知秋已經二十多歲了,但是一直都沒有結婚。他沒有結婚的原因大概也不是因為窮,林家人各個都很勤快,林家的日子在村上雖然說不上是數一數二,但是絕對屬於中上。而且林知秋自己也生得一表人才。絕對不是會被嫌棄的對象,所以關於林知秋為什麼一直都不結婚,一直是村裡的一個未解之謎。

和香都是這兩天才聽到她奶奶閒聊的時候說起林知秋來。

林知秋聽說今年好像已經二十三四了,這樣的年紀在農村沒結婚的很少,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有結婚的,多半是因為窮。

而且林知秋不結婚,他家裡人好像也並不著急。也不催著林知秋,也不請媒人幫他相看。傳來傳去,大家都以為林知秋是因為身體有什麼問題所以才沒有結婚,而林家的人都知道林知秋身體的毛病,所以也就不急著讓林知秋結婚。這樣的傳聞是從何而起的呢,這大概要說一下林知秋幾乎每年都會消失幾個月,聽說是去城裡治病去了。

和香卻覺得這樣的傳聞極不靠譜,林知秋在她前麵那世的時候,應該是結婚了的。他大概很晚才結婚,至於為什麼,和香猜測肯定不是村裡傳言說林知秋有病,他爺爺可是文化人,他爺爺並沒有跟著來村裡,林家隻有林知秋和他的父母兄弟。林知秋消失的時候,應該是去城裡他爺爺家去了吧。

所以和香推測,可能是林知秋在城裡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將人娶回家,這才耽誤了。

和香就坐在院子裡曬果乾,她曬了不少,看到外麵的孩子趴著圍牆看,眼睛裡都是饞意,這個時候的孩子,很少能有什麼零食,能吃飽就不錯了。和香弄的這個獼猴桃乾,從來都沒有人見過也沒有人吃過,她製作得很好,碧綠色的,晶瑩剔透,看著就很好吃,還不說果香四溢。

和香對於這些小吃食,倒不至於舍不得,一個孩子分了幾片獼猴桃乾。

野生的獼猴桃稍微有些酸,但是在煮熟曬乾之後,那些酸味就全部消失不見,隻剩下甜了。這簡直是孩子們一年到頭吃到的最好吃的零食。

孩子們都很珍惜地一點一點的蠶食,甚至有些孩子很懂事,雖然獼猴桃乾不多,還是想要帶回家給弟弟妹妹分享。

和香今天摘了不少獼猴桃,但是她並沒有全部製作成獼猴桃乾,留下一半等著自然放熟,留著吃新鮮的。

麵對自己這兩個繼弟繼妹,和香也一視同仁,給了他們一些。

坤娃雖然已經十來歲了,但是還像個孩子。這個年代雖然艱苦,但是因為他娘能乾,爹也勤勞,一家人其實也不愁吃喝,所以坤娃並不像村裡其他同齡的小孩,從小就開始沒日沒夜地乾農活。坤娃小時候幾乎都是玩過來的,他是真正的那種擁有童年的孩子。

坤娃認得和香,這是他的姐姐。但是因為秀華對和香的態度,讓秀華的幾個孩子,也幾乎從來不將和香當成姐姐看待。

和香之前在家裡的時候,就是家裡的一個乾活的,乾得最多,吃得最少。

和香和這幾個弟妹的感情也並不親厚。以至於到了後來,和香做生意成了富人之後,這幾個弟妹曾經求上門,想要在和香的廠子裡找點事情做。和香倒也沒有不同意,隻是讓幾人從最底層的員工做起,畢竟幾人要學曆沒學曆,要經驗沒經驗,讓他們從最底層學起,已經是和香不計前嫌了。可是這幾個人一點都不滿足,他們是聽說了和香成為了大款之後,才撇下臉皮找過去的。在他們看來,和香可是姐姐啊,雖然這個姐姐已經多年沒有聯係,但是親兄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所以他們對和香做出的安排很不高興,也不接受,鬨著要和香給他們安排管理的位置。

反正當時鬨得很不愉快,和香倒是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她都多少年沒有看到過這幾個人了,早就沒有將他們當成親人了,之所以還願意給他們安排事情做,都是不想做得太絕。

這個時候,坤娃和浪浪都還是孩子,兩人都還沒有長成後來的白眼狼。

雖然坤娃沒有將這個姐姐當成姐姐看,但是他對於和香給他和他妹妹的獼猴桃乾和彆人的一樣多還是很有想法。

坤娃捧著獼猴桃乾,將之全部塞進嘴裡,幾口就嚼了咽下去了。

“再給我點。”坤娃理所當然地伸手再要。

其他的孩子也還沒有走,見坤娃伸手朝和香要,都看向和香。要是和香肯再給,這些孩子說不定也要學著坤娃將獼猴桃乾吃掉,再管和香要。

和香對於這兩個弟弟妹妹倒是沒有太多的感情,既不喜歡,也不憎厭,畢竟生活並沒有太多的交集。

“沒了,一人就這麼多,吃了就沒了。”和香道。

坤娃睜大了眼睛,伸手指向和香曬果乾的簸箕,“你說謊,明明還有這麼多!”

坤娃沒吃過什麼苦頭,脾氣也被他娘養得很大。

但是這跟和香沒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坤娃的娘,他們娘倆更沒有將她當成女兒和姐姐。

“我有那是我的,我願意給你多少就給你多少,我願意給你,你接著,還要跟我說聲謝謝,我要是不願意給你,你就得站著看著。”

坤娃就算是人小,也知道自己這是被和香給教訓了。

在這麼多小夥伴麵前,和香連這點臉麵都不給他,這頓時將坤娃給激怒了。

“我娘說了,你就是個沒娘的孩子,你憑什麼罵我?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你有什麼東西,你的東西那都是我家的東西!”

和香本來臉色還算和熙,聽坤娃這麼指著鼻子罵她,臉色頓時就一變。這倒也不是她跟孩子計較,隻是他罵到了她的底線上。

“我是沒娘啊,可是我沒娘,我也知道什麼叫道理。你有娘,你有娘你娘怎麼不教教你怎麼做人?我吃你家的穿你家的?我告訴你坤娃,那也是我的家!不是你家!”

坤娃隻是個孩子,論吵架講道理他不行,他能行的就是撒潑不講道理。

坤娃臉氣得漲紅,握緊了拳頭指著和香,“那不是你家,你就是個沒娘的叫花子!”

和香這可不能忍了,一把就抓住了坤娃,她最近乾農活也乾出了一身的力氣,伸手一拉,坤娃整個人就從圍牆上翻了下來,‘噗’地一聲就摔到了地上,還不等坤娃叫痛,和香揪過一旁打雞的小棍子,一手按住坤娃的肩膀,另一手揚起棍子,就掄在了坤娃的屁股上。

火辣的疼痛頓時就從屁股傳來,坤娃痛得大叫。

其他孩子被嚇得一溜煙跑了,就連坤娃的妹妹浪浪也跑了。

和香用力地掄了三下,這才放開了坤娃。

“你長這麼大,就是學到這樣沒家教的罵人嗎?我今天作為長姐,教訓教訓你,讓你下次長點記性。”

坤娃從地上蹦起來,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被人打過。他怒目瞪著和香,想要跳上來將場子找回來,可是看著和香手裡還捏著的棍子有些犯怵。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自己硬抗了,他決定回家找他娘來收拾和香。

他娘之前是怎麼收拾和香的,坤娃都還記得一清二楚。他娘打起和香來,可比和香今天打他要狠多了。

傍晚,秀華擔著一擔柴火回家,到了院子裡,柴火還沒有從肩膀上放下來,她唯一的女兒浪浪就跳過來告狀。

“娘,今天二哥被人打了。”

秀華以為是坤娃和他那些小夥伴,小孩子鬨彆扭多正常的事,隻不過坤娃平時都是欺負彆人的那個,很少有人敢欺負他。因為坤娃脾氣夠橫,一般沒有人敢招惹他。

“飯煮了沒?”秀華沒理會這個問題,問起了彆的。

浪浪今年也九歲了,去年才學煮飯,還不會炒菜,菜都要秀華他們回家來做。

“煮了。”

浪浪見她娘對這個問題並不關心,以為她娘不在意,隻好住了嘴。但是坤娃聽到他娘的動靜,立馬就坐不住了,從堂屋裡麵衝出來。

“娘,娘,我今天被和香給打了!”

秀華本來已經準備朝廚房走去,她今天累了一天,脖子裡麵都是柴屑。她想趕緊洗個臉,擦一擦。

“你說誰?”秀華頓住腳步,轉身朝兒子看去。

“和香,娘,今天和香拿棍子打我!”

秀華簡直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可思議,和香為什麼要打坤娃?

“她打你,為什麼打你”秀華總體來說還是比較講道理的,但是對於自己這三個孩子,娘都是心疼孩子的,在這個盛行打孩子的年代,她幾乎沒有對這幾個孩子動過手,就能看出秀華對自己孩子的疼愛。就連她自己都舍不得打的孩子,今天竟然被彆人打了,這個人還是和香?

和香自從回了和家村之後,幾乎不往家來,秀華也樂見其成,乾脆就當沒有和香這個人,平時也不會過問和香的事情。要不是今天從兒子口中聽到和香的名字,她還是會繼續當和香不存在的。

“她今天在院子裡曬好吃的,然後我和其他人去要。她就打我。”

秀華雖然生氣,但是還是覺得兒子這話說得有些不明不白,去要東西就打人?

“她給你了嗎?”

“給了,我吃完了,還想吃,就又管她要。她就把我拉過去,拿這麼粗的棍子打我,你要是不信,你問浪浪嘛。”坤娃用手比了一個誇張的尺寸。

秀華看向浪浪。

浪浪也點頭,“當時我也在呢,哥哥吃完了那個果乾,就又找和香要,然後和香不給,就罵哥哥,還打他。”

秀華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

她是不知道自己兒子在外麵是個什麼德行的,或者說,她雖然知道,但是並不將這個當一回事,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教訓,彆人有什麼資格教訓?況且這個人還是和香。就算是和香在理,她打了自己兒子,秀華就不可能輕易算了。

秀華臉也不洗了,領著坤娃就朝和香爺爺家走去。

這會兒太陽都已經落山了,和香雖然腳受傷了,但是小幅走動還是可以的。她現在在家裡就是做飯。

和香早就已經將飯菜都弄好了,就等著爺爺奶奶回家吃。

秀華帶著坤娃,直接推開了院門。平時她不會來這裡,今天還是今年為數不多的踏入這個地方。

“和香,和香!”

進了院子,秀華扯著嗓子就開始叫和香。

和香從廚房探出頭來,看到秀華拎著坤娃站在院子裡,心裡知道這是來給兒子撐腰來了。

若是從前的和香,是萬萬不敢打坤娃的。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和香對於秀華有一種後天生出的恐懼,這種恐懼一直維持到她嫁人好多年之後,都還存在她的身體中。直到後來和香做生意掙了大錢,才仿佛揚眉吐氣一般將所有的過往都從身體中釋放了出去。

現在的和香在麵對秀華的時候,再也沒有了恐懼。秀華在她眼裡,也不過隻是一個鄉村婦人罷了。

“是娘啊,怎麼不進屋坐?”

麵對和香的氣定神閒,秀華還有些失神。和香在麵對她的時候,總是唯唯諾諾的,興許是在和香小時候,她打了和香太多次了。

她對自己的幾個孩子,連手都舍不得揚,和香卻被她打怕了。這個女人種莊稼上是一把好手,在打彆人留下來的孩子上也是個中能手。

和香想起那些過往,臉色頓時不太好看。

秀華在短暫的失神之後,也反應過來了。她冷冷道:“還進屋坐什麼?你現在能耐了啊,都敢打你弟弟了。”

和香道:“這件事不知道你了解前因後果了沒有。”

“什麼前因後果,他隻是個孩子,他能做出什麼讓你這麼大動肝火的事情?你一個大人,難不成還能跟孩子計較?”

和香笑了笑,“娘說得不錯。那麼我也有話想問問你,我小時候,難道不是孩子?我又能做什麼讓你大動肝火的事情?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割豬草,看牛,砍柴,回家還要煮飯洗碗。天天如此,那麼我又是因為什麼時常挨打呢?”

秀華沒想到和香竟然敢跟她算老賬,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和香沒等她再開口,就問道:“彆人打你家的孩子,是因為你家孩子沒禮貌,亂罵人,那麼你當時那樣毒打彆人的孩子,又是什麼理由呢?”

秀華還是反應過來了,她立馬道:“我是你娘,我還不能打你了?”

和香道:“是啊,照你的邏輯,你是我娘,你就可以打我,那我是坤娃的姐姐,我是不是打他也是應該的?那你為什麼又要上門興師問罪?”

秀華還是第一次見識這麼伶牙俐齒的和香,驚訝之餘,也大感憤怒。試想一下,從前對自己唯唯諾諾,在自己麵前溫溫順順的人有朝一日突然長了反骨,那種感覺確實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