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你可要離和香遠一點, 這樣的姑娘,彆讓人再說閒話了。”林母看著兒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林知秋本來就在後悔在和香很小的時候, 即使他聽說過和香的悲慘,也從來沒有一次站出來過。都是以旁人的心態在冷眼旁觀。這一次,是他娘在這樣說人家。
“娘, 瞧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叫這樣的姑娘,和香怎麼了嘛?”
林知秋是很懂事的孩子,幾乎不會發生和父母頂嘴的事情, 林母眼睛瞪得更圓。
“你不知道和香的事情嗎?還問我哪樣的姑娘?我跟你說,名聲比什麼都重要, 你要是真的和她扯上了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 就算是旁人亂說閒話,那對你的名聲也不利,你還是要娶媳婦的!彆人要是誤會你和和香之間有什麼, 你還想娶媳婦嗎?”
林知秋冷冷道:“娘, 彆人那樣說和香, 嘴長在彆人身上我管不著,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和香呢,和香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你們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語言去攻擊她?她一個小姑娘,容易嗎?”
林母氣得有些語塞, 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她一個姑娘家不容易?她自己選擇從趙家跑回娘家來,她在回來之前,就應該清楚這樣的行為會讓她承受什麼樣的非議!這個年代, 有姑娘出嫁了,想回娘家就回的嗎?她可不是回家來住一段時間,她是徹底和趙家脫離了關係!”
林知秋道:“我知道。可我也同樣知道,和香是個好姑娘。”
“好不好都跟你沒有關係,這件事情我不許你去插手。跟你一個男人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她兄弟。”
林知秋想要反駁,卻一句話偶讀反駁不出來,一來是他不想因為這件事讓他娘生氣,二來,他娘說得很對,他一個姓林的,人家的事情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可是他心裡就像是堵上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悶悶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林知秋感覺家裡的氛圍壓得他心裡沉甸甸的,有些呼吸不過來,他離開了家門,走到村口的小路上散步。
和香倒是不知道林家母子因為她而爭論了幾句。她自從那次去村裡將那些村婦給懟了之後,日子就平靜了許多。
但是這樣的平靜,也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概在她回家三個月的時候,冬天如期而至。和香的奶奶早就在秋天農閒的時候就做好了棉被和棉衣,隻管等著冬天來臨。
但是趙家那邊不是這麼回事了。
冬天對於窮人家來說是很難熬的,沒有棉衣,沒有厚實的棉被。冬天都隻能待在屋子裡不敢出門,因為出門就凍得慌。
而對於趙家來說,這樣的冬天顯然更加難熬。彆人家沒有棉被和厚實棉衣,至少家裡麵勤快砍了很多柴火,足夠支撐這個冬天,燒上炕,家裡麵都是暖洋洋的,不出門就好。可是趙家連柴火都沒有多餘的,隻能滿足日常做飯的需要,要想像彆人家那樣日夜不停地燒著柴火,隻怕那點柴火還不夠燒半個月的。
一家人待在沒有生火的房子裡,房子裡麵隻比外麵好一點點,牆壁擋去了寒風,可是房子裡麵依舊冷得使人發抖。
眼看著食物也是吃一頓少一頓,一家人天天吃苞米麵煮紅薯,進了冬天,連野菜都挖不著了。柴火也沒有多餘的,眼看著就是坐吃山空,幾個孩子又凍又餓,焉吧焉吧的,因為太冷,每天隻能睡在床上。
到了這個時候,來娣是真的著急了。他們家分到的糧食,本來以為能吃到明天夏天,到時候剩下兩個月的,就借點或者怎麼都能熬過去。但是等真的開始吃了,就發現這些糧食可能吃吃完一個冬天就不剩什麼了。冷都還能扛一扛,總歸凍不死人,但是沒有糧食吃的話,就真的要餓死人了。
這個時候,來娣除了要嚴格控製家裡麵糧食的消耗,也在想儘辦法,到底要怎麼才能支撐到下一個年度分糧食的時候去。
雖然下定決心,明年不能偷懶要好好乾活,可是到時候乾活了,人也吃得多,這點糧食消耗得更快。
所謂家裡有糧,心裡不慌,這家裡要是沒有糧食,整個人都是慌的,每天睡都睡不好,不管什麼時候都在擔心這個問題。
眼看著都要過年了,家裡窮得半個子都沒有,來娣著急啊,往年雖然家裡條件也不充裕,但是至少過年的時候可以吃上一頓白菜豬肉餃子,今年彆說餃子了,就是大米都吃不上了,家裡分到的大米,全部換成了粗糧。
這個時候,來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可以救命的事來。
去年下聘的時候,趙家將僅剩的五塊錢給來和香家送了過去,現在和香都已經回家了,不是她趙家的媳婦了,這五塊錢的彩禮,不管怎麼樣,都該還回來。這可是五塊錢啊,到時候要是沒吃的了,這五塊錢就是救命的錢。
來娣一想到這個,精神就格外的抖擻,同時心裡還在不停地責怪自己,竟然差點將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來娣說做就做。在去和家之前,她還跟趙老柱商量。
若是平時,趙老柱會覺得上門去將彩禮要回來,這樣的事情多少有些丟人。但是現在他也管不了這麼多了,畢竟人在饑餓的時候,第一要是思考的不是麵子問題,而是要怎麼填飽肚子。
“和香既然要回家,我們去將彩禮錢要回來,當然是合情合理的,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閨女還給他了,彩禮還不給退?你說是不是?”
趙老柱本來心裡就是同意的,來娣再這樣在他耳朵邊說了各種道理,就連趙老柱也覺得,去將彩禮錢要回來,確實不是什麼不和規矩的事情。
來娣拉著趙老柱,兩人大清早就從家裡麵出發了。因為這邊靠近北方,剛入冬就開始下雪,到現在為止,已經下過了好幾場雪。
地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積雪,兩人都穿得單薄,瑟縮著身體,就這麼一路往隔壁和家村走,平時隻需要走半個小時的路程,兩人愣是走了一個小時,走出了一身汗水。
趕到和家村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快到飯點了。到了冬天,幾乎不會有什麼農活了,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就躲在家裡烤火。
無數炊煙嫋嫋從煙囪中升起,同時還飄出一陣陣菜飯香。這兩口子從家裡出發,就隻喝了一點稀粥,走這麼遠的路,早就已經餓得有些前胸貼後背了。聞著這股飯香,饞蟲好像從肚子裡要鑽出來一樣,兩人都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畢竟前麵也算是親家,兩人還是來過和香家的。這會兒剛好到了飯點。來娣在心裡想,要不現在和香家把早飯吃了,再提彆的事情吧。
不然要是先提了的話,說不定和家人連飯都不留了,畢竟他們是來要錢來的嘛。這彩禮錢都要回去了,這樁姻親也算是徹底破了。
他們並不知道和香並不住在她原先的家,他們一路到了秀華家門外,裡麵傳出一陣陣菜飯的香味。
還沒走近和家,來娣拉住趙老柱,“我跟你說,一會兒,咱們先不說咱們是來要錢的。”來娣覺得還是要先和趙老柱打個招呼,免得趙老柱一進去就嚷嚷要彩禮錢。這事情感覺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到時候要是這事情扯上一天,兩人又沒吃多少東西,到時候有力氣和和家人扯嗎?
趙老柱當然不知道來娣打的什麼算盤,“為什麼?”趙老柱的心思沒有來娣這麼活絡,他根本就想不到這些。
來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趙老柱一眼,她輕聲道:“你傻啊,你沒聞到他家的飯香啊,你進去不說你是來要彩禮錢的,人家還將你當請親家看,你要是一進去就說你是來要彩禮錢的,人家不把你打出來就算是好的了,還想吃飯,做夢吧?”
若是平時,趙老柱這麼愛麵子的人,肯定會覺得這樣的餿主意也太丟人了,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啊,這個時候還是要填飽肚子要緊。
趙老柱沉默不言,算是默認了。
來娣見趙老柱不說話,拿不住他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個悶嘴葫蘆,你倒是說話啊。我跟你說,這彩禮錢,要是和家要臉,痛快,咱們也就能很快將錢要回來,若是和家人不要臉,他們不同意,這就有的扯了,我們來的時候可沒有吃多少東西,等撕破臉了,你也不要妄想能吃到他們家的東西了。就按我說的辦!”
趙老柱真的覺得這樣的點子實在是很丟人,可是他也覺得這不是沒辦法了嗎。本來是想著不說話就能糊弄過去,但是沒有想到這來娣這個女人,實在是蠢笨,他不說話不就是代表默認了嗎,她就非得要他明說。真是有夠丟人的。
“知道了!”趙老柱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
來娣這才上前去敲門。
這會兒,和家一家人都在。院門隻是掩著,並沒有拴上,坤娃過來開的門,開門之後,看到是兩張生臉。坤娃其實是見過這兩人的,隻見了一麵,小孩子也記不住大人的長相,他也不怕生,就問他們:“你們是誰?”
問完之後,看兩人穿得很單薄,這年頭,討飯的人一年到頭就是,小孩子見得也多,見兩人穿得破舊,以為兩人是討飯的叫花子,就問:“你們是叫花子啊?我們家沒有飯,你們上彆處去討去吧!”
這話問的,差點沒有來娣氣得登時暈死過去。
來娣氣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誰是叫花子?你們家大人呢?”
坤娃眼珠子一轉,知道自己可能弄錯了,但是他童心起,想要好好地戲弄兩人。
“你們不是叫花子是什麼?隻有叫花子才穿得這麼破爛,我以前看到的叫花子都長你們這個樣子。”
來娣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老伴趙老柱,自己和趙老柱身上的棉衣確實是好幾十年的了,補丁都打了不少,甚至有的地方都是補丁累補丁,自己天天看著還不覺得太破舊,這會兒被一個小孩子指出來,低頭一看,確實,兩人穿得真的像叫花子。
來娣有些惱羞成怒,一把將坤娃給推開,走進院子就揚聲喊:“親家,親家!”
秀華在廚房忙碌,聽到動靜,從廚房走出來,看到院門口站著的兩個人,臉上的疑惑消去,換上了驚訝。
和香這都回家多久了,怎麼趙家人這麼久才過來?
來娣十分自來熟,也不需要人家招呼,就朝廚房,也就是農村人叫的火屋走去。
“喲,親家,這是在做早飯呢?”來娣生怕彆人不留他們吃飯,乾脆自己說了,“我們還真是來得巧。”
秀華驚訝過後就反應過來了,聽來娣這麼不要臉地說話,心裡冷笑,“你們專門大早上的過來,這人都要吃飯,可不是趕巧了?”
這個時候,留飯可不是像後來那樣普遍,這都是要關係很近的親戚,才有可能被人家留飯,因為這個時候糧食匱乏,誰家都沒有多餘的糧食,誰家都珍惜糧食,不是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叫人家吃飯的。
在秀華愣神的時候,來娣已經走進了火屋,找了板凳坐了下來。
趙老柱隻是覺得老臉有些發燙,他心裡有些後悔,這樣厚臉皮的事情,也隻有來娣能乾,他實在是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材料,隻是來都來了,趕鴨子上架,也得上了。
“親家,做飯呢?”趙老柱甕聲甕氣地問。
秀華隻見過這兩個親家兩次,雖然隻是見了兩麵,接觸的時間也不多,但是細節之處見人品,秀華早就已經將這兩個親家的脾氣都已經摸透了。這個趙老柱,雖然在家裡是他當家作主,但是小事幾乎都是來娣說了算,這個趙老柱也不是愛管事的人。至於來娣,這個人更是一言難儘。
秀華隻以為這兩人都上門來,架勢拿得這樣足,以為兩人是來接和香回家的。
雖然不喜歡這兩人趕著飯點來,但是他們是來接和香的,秀華已經不滿和香回來很久了,現在能將人送走,秀華心裡也高興,就不計較這點子事情了。
而來娣是打定了注意要在這混一頓吃的,所以也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意,隻是跟著秀華東一句西一句地閒扯,而趙老柱乾脆就成了一個擺設,坐著也不說話。
秀華站在灶後麵忙活著。這兩人突然上門,前麵為自己一家人煮的東西就不夠了,得重新再多煮一點,雖然是親家,但是她也不打算好吃好喝地招待這兩人。這兩個親家,和她兒子的那個親家,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她兒子的丈人和丈母娘上門,秀華肯定是要用家裡最好的東西來招待的,家裡存著的舍不得吃的臘肉都肯割一碗下來招待,但是這兩人嘛,秀華挑了幾個紅薯,洗淨了之後,蒸上了。菜也隻煮了一鍋白菜。
“你家這房子收拾得可真乾淨啊。”來娣誇道。
秀華心裡得意,那可不是,她操持家務可是一把好手,她這個家,就算是在村裡,那也是數一數二的整潔乾淨。秀華本來就是個能乾人。
這時,和大海也過來了,看到家裡多出了兩個客人,也如秀華一開始那樣,顯得有些驚訝。但是他也隻是打了一聲招呼,“親家來了啊。”彆的什麼都沒說了。
來娣本來還緊張了一下的,畢竟和香回娘家這麼久,他們和家怎麼著也應該生氣了,趙家就這麼不管不問的。但是情況比他們想象中好了太多,和家這兩個長輩,竟然一句話都沒問。
來娣在心裡著實鬆了一大口氣。
很快菜飯都熟了,端上了桌。
等所有人都圍上來,來娣這才注意到一個事情,就是和香沒在。吃飯的時候都沒來?難不成是知道了他們來了,所以不願意出來相見?這個在食物麵前一點都不重要了。來娣問都沒問一句,端起眼前這碗紅薯加包穀米加少量大米的碗,就開始吃了起來。
趙老柱也是一聲不吭,端起碗,就開始吃。
這兩人很久都已經沒有吃過這麼足量的糧食了。
在趙家,每一頓都是稀紅薯,喝下去就感覺是喝了一肚子水,一點飽腹感都沒有。也就是在和家,這兩人才算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吃了個肚兒圓。
這種拉飽腹感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好,以至於兩人隻是光是埋頭吃飯,連半個眼神都沒有給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