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香看向秀華, “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她很清楚,來娣他們過來肯定不會是為了接她回去的。因為和香知道,趙家現在的口糧絕對是處於不夠吃的狀態,和香要是回去, 即使她隻是一個姑娘家, 飯量也是一個成人的。
趙家不是來接她回去的, 來的意圖絕對不是什麼好的。和香甚至覺得趙家是不是來討要糧食的。這樣的事情說起來很丟人, 但是換了來娣,絕對能做出來。
秀華也看了和香一眼, “他們是來要彩禮錢的。”、
和香愣了一下,“彩禮?”
老實說,她都已經忘記彩禮錢這茬了。這會兒聽秀華說起,她反應過來,是了, 趙家在給她下聘的時候,確實是給過五塊錢的彩禮的。五塊錢的彩禮, 到這個時候, 還是一筆不小的錢。當時的和香都覺得驚訝, 趙家竟然舍得出這麼一大筆錢。
現在她都已經回了娘家,按照來娣的為人,她是乾得出這種事的。或者說, 來娣若是乾不出這種事, 才真的讓人驚訝。
和香倒是覺得,這五塊錢的彩禮還是退給趙家的好。一來這錢也不是她自己拿了, 就算是她自己拿了,這個時候,她肯定也不稀罕趙家的臭錢, 肯定是要還給他們的。二來,這錢是秀華他們得了,和香出嫁的時候,秀華很拉得下臉,彆說嫁妝了,就連一身衣裳都沒有給她陪嫁。所以和香什麼東西都沒有帶過去,自然回來的時候,也不帶回來趙家一樣東西。
和香聽說是來要彩禮的之後,就想著要作壁上觀,乾脆閉口不言。她現在不管說什麼都不好,乾脆什麼都不說。
來娣今天都已經跑這一趟了,肯定是打定主意要將彩禮要回去的。而秀華肯定不願意將這錢退回去,兩人要吵架要打架,和香都管不著。至於她會不會因此敗壞了名聲,這更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她現在還有名聲可言嗎?
“和香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退給你們和家了,這彩禮錢,我們當然要拿回去。”來娣完全已經忘記了剛才自己兩口子在和家的飯桌上吃得有多香,為了錢,她什麼都做的出來,吵架算什麼。
秀華冷笑道:“世界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從來沒有聽說過離婚了之後還能將彩禮給要回去的。你說我們和香還是黃花大閨女,可是我們和香現在已經不是頭婚了,以後哪裡後再嫁人?嫁到你們趙家,就已經將她的名聲敗壞了,你們現在還好意思來要彩禮?這彩禮錢,就是給我們和香的補償!沒找你們多要,已經夠對得起你們了。”
來娣瞪大眼睛,“那照你這麼說,我們前進不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如今經曆了這個事情,以後娶老婆都不好娶了,是不是也要找你們要點損失費?”
“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彆叫人笑掉了大牙!”秀華哈哈大笑,“你們趙前進還有清白可言?他孩子都三個,能滿地跑了,我們和香嫁過去的時候,可是正宗的黃花大閨女,你們趙前進還吃虧了?”
來娣道:“我們前進可是文化人,你們家和香算什麼鄉下丫頭?鬥大的字不識一顆,能嫁給我們前進,都是你們和家祖墳冒青煙!”
在他們你來我往的時候,和香慢慢地從院子裡退了出去,秀華和來娣兩人罵得起勁,誰都沒有注意到和香已經先走了。
走出去好遠,和香都還能聽到秀華和來娣的聲音。
來娣自然是不必說,在趙家村說她撒潑第一,沒有人敢說第二。而秀華更是嘴上功夫了得的人,這兩人對上,估計是有一場架要罵的。
那兩人罵得熱鬨,很快就吸引了人前去看熱鬨。
和香一點都不關心到底最後誰贏了。其實來娣他們來鬨這一通,對於和香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來娣他們都上門來要彩禮了,她和趙家的親事當然就這樣完了。本來村裡還有不少人以為她隻是回娘家打秋風,不太相信她和趙家真的就這麼脫離了關係,這麼一來,這些人也該知道了,她和香現在是真的和趙家沒有關係了。
和香遇到了兩人聽到消息去看熱鬨的村婦。和香回來之後,也沒有怎麼出門,這些人在記憶中又太遙遠了,和香幾乎已經想不起來這些人她該叫什麼了。
“和香,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了?聽說你婆婆和你娘吵起來了?”
和香知道這些人也不是真的關係,雖然是一個村的,但是真的很親的人是很少的,多半遇到事情的時候,都隻會看熱鬨。
和香點了點頭,沒有理會這兩人,徑直走了。
等和香走了之後,這兩人才耳語道:“瞧瞧,真不知道,和香這出嫁一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以前的和香可不是這樣的。以前多聽話懂事,現在看到人,連叫都懶得叫了。”
“這人啊,誰能說得清楚呢。”
和香回了家之後,秀華家這邊可算是真的熱鬨了。
現在本來就是冬天,家家戶戶幾乎人都在家裡,不管是編草鞋還是做什麼,總之下雪天也出不了門。
這些人很快就將秀華家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雖然天地都一片銀裝素裹,但是秀華家的氛圍卻格外的熱騰。
“你們和家村的父老鄉親,既然大家都來了,那麼就來評評理。去年我們趙家從和家下聘,娶了和香回家。今年和香自己嫌棄趙家窮,要回家了。和香嫁到我們家一年,因為前進一直在外麵,所以和香去了趙家,一直都是黃花大閨女,而今和香回來了,現在是不是應該將我趙家給的彩禮五塊錢退給我們趙家?和香嫁去我們家一年,吃的那些糧食,穿的那些衣裳,我們都不說了,算是我們趙家吃了虧,現在這彩禮錢,總該還給我們。”
她這話說出來,有人讚同,有人不讚同。
不過就算是不讚同,他們是和家村的人,也不可能幫著趙家村的人說話。
於是讚同的人就不說話,不讚同的人就站出來幫腔,“我說大姐,沒有這樣的道理嘛,你看誰家,閨女嫁出去,還能被婆家給退回來的?你要將人退回來,就得有個理由。我們和家村的姑娘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和香在家的時候,樣樣都好,從來沒有偷懶,家裡家外的事情都一把抓,誰知道和香不說一聲好。就這樣好的姑娘,你們趙家若是不說出個一二三,就想將人給送回來,彆說秀華他們了,就是我,我也第一個不答應!”
來娣沒想到這人竟然會將事情扯到和香回來的頭上去,不夠她也不怕,這件事她早就有所準備。
“嫂子,你要弄清楚,不是我趙家不要她和香了,是和香自己嫌棄我們趙家窮,不肯再在趙家待下去了。我們趙家雖然窮,但是也窮得有誌氣。狗還不嫌家貧呢,和香才嫁過去多久,就嫌貧愛富,我們趙家著實供不起這尊大佛。我們前進也確實在外麵,和香既然想走,我們趙家也不攔著,也不耽誤她。和香走的時候,我就跟她說過,要是踏出了我們趙家的門,以後就再也不是趙家的人了。和香還是走了。你現在讓我拿出個一二三來,我們趙家沒有虧待過和香,這個一二三,我們不拿!”
來娣這話說得十分硬氣,這態度倒是讓其他人都遲疑了。其實也是,和香這樣好的姑娘,確實沒有讓人嫌棄的份。趙家人說和香是嫌棄趙家窮這才離開了趙家,這隻怕不是假的。畢竟這樣一來,對趙家的名聲也不太好。若不是真的,趙家人大概不能這麼舍下自己的臉麵。
和香都不在這裡,當然趙家人說了算。
秀華聽來娣竟然這樣不要臉,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冷冷笑道:“你們趙家人講骨氣?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講骨氣的人,分明是上門來討要彩禮的,為了混一頓早飯吃,愣是一口親家長一口親家短的,吃飽喝足之後,才說是來要彩禮的。大家夥兒都聽聽,這就是趙家人的骨氣。趙家人不要臉,我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將我們和香放到了這樣的人家。趙家人好吃懶做,家裡窮得叮當響,和香之所以回來,也不是嫌趙家窮,是嫌趙家人又窮又懶!事情根本就不是她說的那樣,我們和香今年生了一場大病,有一段時間無法下地乾活,這個老虔婆,”她指了指來娣,“就天天站在我們和香床前,說她隻知道吃乾白飯,活計不會乾,什麼都做不了,就一直說讓和香回娘家,他們趙家伺候不起病秧子。和香這才回了和家村。我們和香現在名聲都已經被趙家人給弄壞了,他們到處說和香嫌貧愛富,將所有責任都推到和香頭上來。這樣不要臉的人家,當真是第一次見。”
村民們聽說趙家人本來就是打定了主意上門來討要彩禮,可是卻偏生還要混上一頓飯,頓時都驚呆了。真的,雖然這個年代糧食確實不寬裕,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十裡八鄉,有這樣厚臉皮的人家。
能乾出這種事情的人家,想都不用想,和香回來,肯定趙家人有絕大部分責任。
來娣倒不覺得丟人,她還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是人之常情,吃一頓飯怎麼了?買賣不成仁義在,難不成做不成親家了,最後吃一頓都不行?
趙老柱卻沒有來娣修為這麼高,他隻覺得臊得不行,自己找了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蹲了下來,就留來娣孤軍奮戰。
和香沒在現場,也就不知道事情的經過,但是後麵她知道,來娣兩口子這一回是吃癟而歸的,一分錢都沒討著。
但是來娣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次不成,也不可能就此放棄,反正現在冬天,也沒有什麼事情,兩個村隔得也不遠,就天天過來鬨。隻不過後麵她都吃不到和家的飯了。
本來就已經到了年關了,沒幾天都要過年了,來娣這樣天天來鬨,誰看了都不好,還影響人過年的心情。
來娣見在和家鬨討不到好,乾脆就跑去和家村村長家鬨。
這下總算是起了效果了。秀華可以做到視來娣於無物,可是和家村村長家不行啊,這都快過年了,自家還莫名其妙地攤上這樣的倒黴事,不理會還不行,來娣這個人臉皮厚實,她就見天地蹲在村長家,趕都趕不走。村長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到了和家來協調怎麼處理。
“既然現在和香已經回家了,不如就將這彩禮錢退給他們吧。人怕賴皮啊,也沒多少錢,沾上這個人,大家都過不好年,以後就一刀兩斷。”
秀華其實也已經煩得不行了,可是真的讓她將錢就這麼退回去了,也確實心有不甘。這算什麼呢,認輸嗎?
“話雖是這麼說,可是趙家人是一點都不講道理,沒有聽說過讓人將彩禮給還回去的,隔壁村黃家,姑娘還不是從夫家回來了,沒聽說她夫家上門討要彩禮錢的。”
“人家那是講理的人家,你現在碰到不講理的人家,能怎麼辦呢。現在就是被狗咬上了,就當皮財免災吧。不然她天天去我家,我家人也煩得很啊!”
秀華也不是不知道來娣去了村長家。其實這招真的算是損招。若是來娣一直來她家蹲守,秀華絕對可以做到不管她來多少天,都視而不見。可是這個來娣也不是沒有腦子,更舍得下臉麵,直接去了村長家。自家怎麼心煩都沒什麼,可是將人家村長家扯進來,秀華就有些過意不去了。
“這樣吧,大家各退一步,這彩禮錢,我就退一半,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村長其實心煩得想罵娘,這件事他真是無妄之災,不過秀華這麼說其實也有些道理,村長表示明白了,回家去了。
等來娣下一天過來,村長就將秀華的話說了一遍。
不等來娣開口,村長就道:“這件事再扯下去已經失了和氣,就這樣,大家各退一步。本來這件事,雙方都有責任,秀華將一半彩禮退給你們,從此男娶女嫁,再不相乾。這已經是我能協調到的最好的結果了,你若是不同意,就去找和大海,若是再來我家,我就要去找趙家村的村長說說理了!”
其實對於退一半彩禮,來娣也不是很同意,但是她還是稍微有些眼力界,知道和家村村長已經煩得不行了,若是她真的再這樣不依不饒下去,估計真的就會跑去找他們村的村長了。
“那行吧,我也退一步吧。一半就一半吧。”來娣做出了退步。雖然對那兩塊五毛錢十分心疼,但是也沒辦法了,總比一分錢都要不回來好。
村長見她同意,立馬就領著來娣去了和家。
秀華取出兩塊五毛錢,交給村長。村長還多留了一個心眼,為了避免來娣以後再來鬨,他還讓來娣立了個字據,字據的大概內容是來娣將兩塊五拿回去,從此之後這樁親事就算是徹底結束了,另外的一半彩禮,算是趙家給和家的補償,來娣不能再來要錢了。
來娣看著秀華將錢拿給了村長,她不識字,村長就讓她摁紅手印。來娣為了拿到錢,很痛快地將手印摁下了。
這個字據,村長就給了秀華。
來娣拿到了錢,態度也好了不少,笑嘻嘻的,“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後見了麵,大家都還是鄉親。常來走動啊。”
不管是村長還是秀華,都已經不想理會這樣的人了。
來娣拿到了錢,也不管這兩人對自己是個什麼態度,美滋滋地走了。
秀華還怪不好意思,連聲跟村長道歉,“我也沒有想到這個無賴竟然會找去你家。”
村長擺擺手,“不打緊,你們在準備年貨呢?我也要回家了,家裡有力氣活等著我乾呢。”
和香對彩禮這個事情是怎麼解決的並不關心,她最近忙著準備年貨呢。過年要做的糕點,現在都要做了,不然來不及了。明天隊裡就會殺過年豬,每家都要去領肉,這去得要早,去晚了,可能剩下的就不是什麼好肉了。
今天和香和爺爺奶奶在準備打糍粑。
這打糍粑是過年必備的活動。家裡有個石頭做的石槽,將糯米蒸熟之後,就用兩個木頭做成的棒槌打。一直打到糯米成粘狀,看著火候差不多了,就可以將糯米拿起來,趁熱用手捏成一個個小團子,然後用工具將團子壓扁,再用雕刻了花紋的木雕,沾了紅藍二色染色水,在糍粑上麵按上花紋,這糍粑就算是做成了。紅色喜慶,藍色好看。
因為這個時候家裡麵也沒有太多糧食,所以糍粑都不如往年打得多,以前要打很多糍粑,家裡的男丁都要上陣,這可是個很累人的活計,大冬天的都能打出一身的汗水。
如今家裡就爺爺奶奶還有和香,和香扛著棒槌,和爺爺一起打,奶奶就活糯米團。
這石槽在農村的名字叫粑槽,就是專門用來做糍粑的。
和香雖然有一把子力氣,但是這棒槌很重,每打一下,就會耗費不少體力,越到後麵,不僅僅是沒什麼力氣了,就連雙手都舉得很酸,揚起都困難。
爺爺雖然還能打,但是年紀畢竟大了,這樣的力氣活,和香不讓想爺爺獨自做。
棒槌打在糯米上的聲音是很紮實的,老遠都能聽到。
就在爺孫打糍粑的時候,院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
“叔,打糍粑呢?”
打糍粑的聲音因為這道聲音的出現,短暫地停了一下。
和香的目光朝院門掃去,是林知秋站在院子門外。
和生停了一下,道:“是啊,快進來吃糯米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