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再怎麼避開,都有被抓住的時候。
元帝在宮裡,成了專門遛梨子遛弟弟的。
兩隻大胖娃娃,跟著個小老頭子,每天樂嗬嗬地在宮裡轉,傅應絕這個當皇帝倒像給幾人包尾的。
今日元帝送孩子回來,幾人在禦花園釣魚,一人手裡拎著一條。
傅應絕看見的時候,腦中隻有兩個字:想逃。
傅錦梨力氣大,她扛著的那條最大,擺得最厲害。
胖丫頭被小魚一尾巴甩在臉上,打懵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將小嘴巴都顫成條波浪線。
要哭。
“啊嗚哇——”
傅弟弟立馬凶狠地嗷嗚一口咬在魚身上,跟小狗似地,替她報仇。
元帝手忙腳亂地分開兩人。
鬨劇很快收場,幾人又下去換了衣裳。
元帝收拾好的時候,那兩個小的都還沒來,外頭隻坐了傅應絕一人。
許是怕傅應絕覺得他一把年紀還胡鬨,元帝笑得還頗為尷尬。
他自然地坐到傅應絕旁側的位置,兩人之間僅隔著一個茶案。
上頭放著幾碟模樣各異的糕點。
花花綠綠的,光看著就齁甜。
“多久回去。”傅應絕低聲問他。
“嗯?”元帝笑望他:“再過小半個月吧,難得回來。”
他開玩笑一樣,不經意般誇讚:“小九當了皇帝倒是沉穩不少,瞧著像那回事。”
傅應絕不置可否,扯了扯唇角,沒什麼笑意,但也算回應。
他無聊地捏了案上的糕點咬在嘴裡。
那糕點小小的,是專門為兩個小孩兒做的,在傅應絕手上許是還沒他一個指節長。
元帝往旁邊一瞥,瞥見味道最寡淡的茶糕隻被他動過一塊,其餘的口味挑挑揀揀地,竟是都嘗了些。
元帝臉上的笑意不知為何淡了去。
可不過一會兒,他又笑起來,像從前每一次一樣,專注又溫和的目光落在傅應絕身上。
他習慣性地安靜瞧著傅應絕,不打擾,隻享受同他共處一室的平和。
“小九。”他開口:“老二在朝上可還有欺負你。”
傅應絕差點噎住,他有些古怪,好心提醒:“你問問老二,他怕是要怨你眼睛不好使。”
老二欺負他?
那不是笑話。
元帝被他逗笑,又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
到最後,他才問道:“過得怎麼樣,小九當皇帝可覺得辛苦。”
辛苦。
傅應絕這個皇帝當得很辛苦。
若是換個人問,他不冷不熱兩句就過去了,可偏偏是元帝。
傅應絕對上他那雙包容又平和的雙目,脫口而出的一句“就那樣”,鬼使神差地被咽了下去。
長睫顫了一下,傅應絕搭在一邊的手無意識地縮緊。
最後,他隻是彆開臉,無聲沉默。
也因這個動作,他沒看見元帝的表情,沒看見那張臉上的複雜痛苦,與心疼。
————
傅錦梨她小爹還是回來了,傷得不輕,又不能暴露行蹤。
最後還是傅應絕親自出馬去接的。
一碰見人他就好一頓冷嘲熱諷,小爹氣不過,但是小爹理虧根本還不了嘴。
主要也是罵不過。
他回來了,某人也是功成身退,離去之時還順走不少好玩意兒。
看得傅錦梨直呼土匪。
.
傅應絕回朝已經有段日子,期間他忙著養傷,怕被瞧出不對勁來,便沒見元帝。
元帝是在準備回行宮的時候才見到他的。
是夜,
傅應絕拖著疲憊回到寢殿,遠遠就看見外頭那道掩在暗處有些佝僂的身影。
他大步上前去:“怎麼過來了。”
是元帝。
傅應絕也不知那位這段日子是怎麼行事的,所以猶豫著沒再繼續說話。
誰知——
“他回去了?”元帝忽然問。
傅應絕微愕,迎著元帝溫沉的視線,良久,點了下頭。
“嗯。”
隻一個字,元帝瞬間淚流滿麵。
傅應絕不知他如何知曉的,也不知該從何解釋。
卻聽元帝道:“若是連你二人都分不出來,那我枉為人父。”
說到底,他才是這個世上最最熟悉傅應絕之人。
傅應絕又傲又拗,不喜甜食,那是當真一點兒都不會逼自己去試。
可那個孩子,便是再如何不喜歡,他都會麵無表情地咽下。
不管是稍能入口的茶糕,還是甜得發膩的糖糕,他毫不偏頗,精準地拿捏用量,叫人瞧不出喜好。
“老大死的那次,我瞧見許多荒唐,卻也告誡自己糊塗些才是最好,永嘉不時也說些奇怪的話。”
傅錦梨會說自己是小龍崽子,偶爾跟在傅應絕身邊卻會嘀咕著:好想爹爹呀。
元帝哽咽:“那是......我能感覺到,是他對不對。”
他看那位時,心底總是酸楚又痛苦的。
如今想來,
那不過是一個做父親的,即便再不知情,可隻需一眼,由心到身,都會本能由自己的孩子牽動。
那也是......他的孩子。
可是他不知,不知他為何會變成這樣。
傅應絕伸手扶住元帝,在元帝希冀地朝他詢問那位的狀況時,
他搖了搖頭,
忽地有些不忍。
“他........”
傅應絕沉默許久,才道來:“他是,雙十那年掛孝登基。”
“傅氏皇族,餘他苦掌。”
“永嘉是,第七年,才到他身邊的。”
所以,
他獨自一人,走了好久好久。
元帝險些站不住,
“我……我從未想過,要留這樣的局麵給他,”
“那日我問老二有沒有為難他,他還招笑,想想也是,老二哪裡困得住他。”
“可我問他辛不辛苦,他不答我……”
“怎麼會不辛苦呀,小九,朕從來都隻想給他最好的,可是,辦砸了,是不是辦砸了。”
“他在那頭,隻有一人,怎麼熬呢,怎麼熬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