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錦梨的發問十分真誠,眼中一點雜質都不含。
是真的好奇他為什麼沒長角。
傅應絕當初是切切實實看見了小孩兒額上那對俏生生的小龍角的,隻是手一搭到他身上就像是尋到了某種契機,消失不見了。
連帶一起的,還有那滿頭銀發。
現在孩兒已經被騙回家來了,糊塗蛋終於想起來哪裡不對勁。
傅應絕這上哪兒去找個角來。
“其實......”他沉吟,眼珠子微動:“我們龍。”
腦中思緒一閃,他頓了一下,而後試探道:
“我們先天不足的龍,是,不長角的。”
傅錦梨:?
先天不足。
“不足?”傅錦梨歪頭:“是,沒有吃飽飯嗎,爹爹。”
她左看右看,也沒有看出來傅應絕這人高馬大,身高幾尺的人有哪裡是不足的來。
眼看著胖丫頭雖然不解,但也沒說不信。
傅應絕當下趁熱打鐵,眼都不眨,張嘴就來:“不。”
“其實,爹爹就是,看著像樣子。”他說著,忽地垂下眼簾。
掩住了眼底的冷漠,臉上再逼出一絲脆弱,長睫微顫間,竟也有了惹人憐惜(?)的意思。
“若是出去,怕是叫彆的龍見著了,還要笑話我,我也不是,生來就不想有。”
他長得不凶,隻是氣質偏冷又邪肆。
不張嘴,不睜眼,那叫人瞧著哪兒哪兒都順眼得很。
特意裝一裝,還是有點人樣的。
就好比現在,傅錦梨看著他抬手捂著胸口,裝模做樣地咳嗽了兩聲。
“這都是各自隱痛,好比有人生異瞳,有人體孱弱,或多或少都有殘缺的東西,這就叫不足。”
“外頭叫我真龍天子,其實每每聽到,我心頭自棄卻不能言。”
都點到這份上了,傅應絕不信胖丫頭不上鉤。
“咳,咳。”
小孩兒先是愣,而後一急,揪著小手巴巴看了幾息,幾步上去就是梆梆兩拳!
“爹爹,我拍拍,小梨子拍拍!”
傅應絕:......
威力不是一般大。
傅應絕險些沒挺過來,沒忍住咧了下唇,後槽牙死死咬住,這下是真心實意地虛弱上了。
“爹爹!要死了?”
傅錦梨努力勾著脖子,焦急地要去看他的狀況,傅應絕連忙側過頭。
——怕被胖丫頭看見自己被她打得齜牙咧嘴地。
“沒事兒。”
忍痛,忍得聲音都悶悶地。
傅錦梨這下更沒有懷疑的了,杵在一邊,噓寒問暖,處處周到。
“爹爹,小龍不足,不長角嗎?”
“爹爹是,小笨龍?”
“叫大龍在殼裡,孵壞了?”
梨子是大好龍!有角角,爹爹看著好大一條,居然是壞掉的笨龍蛋捏。
而傅應絕則是不管她說什麼,都狀似沉默地“嗯”一聲,將一個自棄自卑的殘疾龍演繹到了極致。
說多錯多,這樣就很好,留給傅錦梨的想象空間很大,都無需加以引導,糊塗蛋自會自圓其說。
傅錦梨也不負所望,腦中一個荒唐的想法已然成形,
——爹爹是小笨龍,梨子大好龍。
爹爹沒有角角,是難過的事,並不是他自己想沒有的,不能欺負他,沒有角角的龍傷心呢,小梨子也不能一直提,這個叫,揭人傷疤!
是壞龍做的事兒,不能乾!
隻是即使這樣,她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可是一時間也想不起來是哪兒不對。
腦袋瓜有點笨笨,想不明白呢。
想不明白,看得極開的小孩兒就將其拋在了腦後,隻是亦步亦趨跟著自己“先天不足”的老父親,生怕這隻笨龍有個什麼好歹。
而在那天之後,她也再絕口不提這件事兒,還時時刻刻跟在傅應絕身邊,乖乖地。
傅應絕對她也是到了極致的好,舍不得罵舍不得打。
雖說誇張了些,但確實護得比眼珠子還緊,自己辦公時還要將小孩兒放在抬頭就能看見的角落。
一時說不清是誰在帶誰。
————
傅錦梨來了皇城已二月有餘。
上上下下就這兩代人,跟瀕臨滅絕也差不了多少了,傅應絕看緊了傅錦梨,群臣卻比他還要操心些,
不僅要看護小的,也不敢叫大的那個出問題。
周意然中途還出了一趟上京,竟成了最後才知道傅應絕找到孩子這事兒。
他沒做停留就進了宮,作為好兄弟,自然是要去看看那神人的熱鬨的,
——說白了,傅應絕枕頭墊到房梁上,那都不太可能生出個乖軟小閨女的。
可是當那小小一團的胖娃娃咕嚕嚕不知從哪兒滾到他腳邊,茫茫然地抬起小胖臉來時——
周意然:......
該說不說,那小子確實有點子命好了。
她好像摔懵了,坐在哪兒一動不動了好一會兒,從周意然的視角,隻能看見她毛茸茸一晃一晃的小啾啾。
摔倒在地,手上會下意識地抓住東西,周意然的衣角就被她緊緊攥在了手裡。
周意然沒再動,隻是移開了眼,將視線落在空蕩處,
傅錦梨摔地上的瞬間,嘴一癟,下意思要哭,可是她無聲哼哼兩下,嘴裡絮叨地奶聲念叨兩句:“沒事——,梨子沒事!”
而後磨磨蹭蹭地兩手按在地上,撐住,趴著,腳一蹬,就自個兒站了起來。
小胖手啪啪地拍乾淨灰,又慢吞吞地去拍自己的衣服,發髻上白色的兔毛小球晃晃悠悠地。
“還好嗎?”
微低冷淡的嗓音一字一字從傅錦梨頭頂敲打下來。
小孩兒忙碌的動作慢了下來,周意然就見她愣怔之後一卡一卡地抬起了頭
胖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驚訝,似是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人。
——有夠呆的。
傅錦梨兩隻手交纏放在身前,這下終於看清了眼前這像是一堵牆似的人,
小梨子撞到人了。
“小梨子好的,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