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聽聞蕭沐咯血急急趕來,便見到眼前一幕——
公主站在院落裡,目光緊緊地盯著自家兒子喝藥,眼見對方把藥一口口喝完了,而蕭沐也沒有半句怨言,比起從前總喊藥苦不肯喝藥的模樣乖多了。
王妃老懷安慰,遠遠便掏出帕子擦拭眼角,對著身邊的老仆感歎:“成家後就是不一樣了啊,連喝藥都不推三阻四了。”想來是不願在自己夫人麵前表現出怕苦,竟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所以說男人還是得成個家才能長大啊。
侍從亦附和:“瞧公主殿下多緊張咱們世子爺,真是一眼都不錯,盯著世子爺喝藥呢,有公主殿下在,世子爺的身體必定日日見好起來,王妃有福了。”
王妃感慨地點頭,看著公主的目光更加柔和了,那副驚世容顏更是怎麼看怎麼順眼,不由感歎:“真是咱們家的福星。”
主仆眼中的公主與世子爺二人氛圍融洽,相敬如賓。二人在樹下相對,跟副畫似的,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而另一邊,殷離卻是唇角微勾,胸有成竹,這是鉉影衛專用於暗殺的藥物,服下後不會立即喪命,隻會一點點抽乾生氣,看起來就跟耗儘生機一般,正與蕭沐的病症一模一樣。
就算蕭沐月餘後病死床榻,也沒人會發現他曾中過毒。
感到公主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蕭沐回望過去,疑惑眨了眨漆黑的瞳仁,“怎麼了?”
殷離很快矯正了神色,關心地輕聲道:“沒什麼,你好些了嗎?”
卻見此時,蕭沐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麼,忽然以二指輕擊幾處穴位,動作利落且迅速地接連封住數道經脈,隨後以拇指指節從下腹處向上提至膻中穴。
殷離還沒反應過來蕭沐這是在乾什麼,便見對方吐出一口黑紅,啐在地上。
他眸光微亮,心臟猛然跳了一下,這是——
看見地上那灘血漬,遠遠看著的王妃臉色一變,腿都軟了,驚呼一聲:“沐兒!”話落便急急奔了過來。
“沐兒!你怎麼了?剛喝完藥,怎麼又吐血了?”王妃半蹲在蕭沐身前,以帕子擦拭他唇角殘留的血漬,聲音都有些抖。
蕭沐一雙漆黑的眸子看向王妃,“藥裡有毒。”
他本就麵容病弱又白淨,黑黢黢的瞳仁又比常人都微大一圈,看起來濕漉漉的,微垂的眼瞼眨一眨,看得在場眾人都心尖發顫,連這句平靜無波的話都聽出了幾分委屈來。
茗瑞看得眼眶都紅了,太可憐了,他們家世子爺太可憐了!
哪個挨千刀的竟然敢下毒!
可轉念一想,他又嚇得背脊發涼,那藥可是他親手遞給世子爺的!
王妃更是怒火中燒,豁然起身,“誰敢給我兒下毒!立即封鎖王府,一隻蒼蠅都不準飛出去!”說完又衝在身旁下人道:“快請太醫!”
眾人這才回神,場麵瞬間兵荒馬亂起來。
蕭沐伸手輕輕拉住王妃的袖腕,搖了搖頭,“我沒事,毒已經排出了,不必喚太醫。”
殷離心頭一沉,目光在蕭沐身上來回地掃,竟沒想到這病秧子還有這種功夫?
這種特製毒藥沒有任何蹤跡,便是宮裡的禦醫也查不出什麼,這病秧子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他的大腦正飛速運轉,便聽見王妃堅定地道:“不行,必須得讓太醫瞧瞧。這府裡不乾淨,讓我查出是誰下毒,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殷離麵色坦然,雖然沒想到這種萬無一失的毒藥竟會暴露,不過好在他已做好了萬全準備,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身旁侍女。
後者正看著這出好戲,眸光都在微微地發亮。
耳邊傳來府兵鏗鏘的甲胄撞擊聲,重重疊疊的人影將整個世子院圍了起來。
未久,所有經手這碗藥的下人都被押到了麵前,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太醫也被帶來了,見了這陣仗,腳下就是一軟。他說什麼來著?蕭王府之事果真沾不得!
可是沒法子,在大渝朝,蕭王府的命令比皇命也差不到哪去,他隻得認命地給蕭沐探脈。
良久,太醫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一眼地上的血汙,又看一眼蕭沐,麵露驚駭:“世子爺,當真喝下去了?”
蕭沐緩緩點頭,“喝了。”聲音平靜,可配上這幅病容,便顯得又乖又可憐,聽得王妃又是心尖被戳了一下,摟著蕭沐的肩膀抽噎道:“我的兒......太可憐了。”
在場的蕭府眾人也都紛紛動容,淚盈盈地看過來,世子爺,太可憐了!
太醫駭然,心道你的兒可一點也不可憐!
竟然能直接把已經喝下去的毒藥排出體外,還一點痕跡也沒留,功力深不可測好嗎。
這蕭世子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
太醫怯怯瞥向蕭沐,得到一個無辜又純淨的眼神回望。
他打了個激靈,旋即閉上了嘴。
活到這麼大歲數,他深知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蕭沐那目光看著單純無辜,實際暗藏殺機,他都懂!
於是太醫清了清嗓子,道:“世子爺吉人天相,毫發無傷,王妃不必擔心。”
殷離聞言忍不住疑惑:“已經喝下去的毒也能自行排出?”
太醫一呆,不知該如何作答,這世子爺擺明了真人不露相,他又怎能說破?
王妃亦向太醫投去詢問的眼神。
太醫被問得滿頭汗,瞥了一眼蕭沐。
蕭沐接到太醫求救般的目光,心頭疑惑,這是太醫第二次看他了,怎麼了嗎?
他歪了歪頭冥思苦想,忽然想到太醫並不懂他是如何用功法排毒的。他麵露恍然,接話道:“我體質特殊。”
太醫聞言眼前一亮,如釋重負地胡亂解釋:“啊對對對,世子爺自幼服藥,是在藥罐子裡泡大的,體質異於常人,對藥物極其敏感,故而能識彆出毒性。”
殷離心道失策,看來是他孤陋寡聞了。這種毒在鉉影衛從來沒有失手過,沒想到竟然會栽在一個病秧子手裡。
王妃欣喜地鬆了口氣,又命太醫檢查了碗底殘餘的藥漬與熬藥的鍋子。
太醫搖頭:“此毒不凡,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王妃鳳目眯起,“那就把所有接觸過藥的人都拿來。”
此話一出,跪倒一地的人當中,有人長長吐出口氣虛脫地癱倒在地,還有人麵色煞白,抖如篩糠。
連茗瑞也唇色發白地終於後怕起來,頓時兩股戰戰,世子爺應該不會懷疑他吧?
殷離瞥一眼瑟瑟發抖的下人們,袍袖間的手指微微攥緊,傳聞蕭王府行事心狠手辣,府內的刑室更是不輸詔獄,進去了怕是不死也會被剝層皮。
這麼想著,他試圖將嫌疑往侍女身上引:“還是不要牽連太廣,可以從其他線索......”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蕭沐點點頭道:“不錯。”說時便起身,緩步向他走來。
蕭沐的目光篤定,眸底是深不見光的一片漆黑,仿佛能將一切人心看穿。
見到蕭沐如此看著自己,殷離反倒鎮定極了,一雙眼睛毫不避諱地看著蕭沐。
試探他嗎?
可惜,他的計劃萬無一失,又不著痕跡,是不會讓任何人抓到證據的。
待距離靠近,他甚至能看見對方一雙純澈漆黑的眸子裡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世人皆知擁有這樣一雙無辜雙眼的蕭沐實則是怎樣的心狠手辣。
然後他就看見蕭沐與自己擦肩而過,向跪著的下人們走了過去。
殷離緩緩:?
隨著蕭沐的步伐走動,一層不容忽視的威壓彌漫開來。
這威壓具有強烈的指向性,未被針對者,隻感到周遭空氣似乎忽然冷了些,似是有一陣寒風刮來。
而那群跪著的下人,則是被莫名的一陣泰山壓頂之勢壓得腰都直不起來,紛紛匍匐在地,心理防線更是在此時一潰千裡。
殷離疑惑轉身,就見蕭沐無視了自己,在下人麵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