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的馬車上,殷離目光複雜地打量著蕭沐。
這位威名赫赫的蕭世子此時正側倚著車廂,一雙眼睛好奇地望著窗外。
蕭沐生得頂好看,一張臉嫩生生白淨淨的,長長的睫羽在他眼瞼下落著一小片陰影,不知看到了什麼,他忽地眨了眨眼,小扇子似的長睫也跟著微微顫動起來,眸光忽閃忽閃顯得無辜極了。
儘管殷離早已見識過這雙眼的威力了,卻還是因此恍惚了一瞬。
便是這雙眼睛,哄得府中上下都對蕭沐小心翼翼,當尊琉璃菩薩似地供著。
分明是尊煞神,殷離想。
蕭沐的唇角是撇著的,看起來不太高興。
殷離知道緣由,回想起今早出門時的那一幕——
那時蕭沐抱著劍出門,但是因為進宮不準帶利器,下人好說歹說,全都跪下了,才說服蕭沐依依不舍地把劍放下,還派府兵看守,那模樣活像看守什麼稀世珍寶。
殷離不理解,他人都在這裡了,為什麼還要抱著劍睹物思人?
總不會是因為太過愛他,所以將他的東西都視若珍寶吧?
此時的蕭沐渾身緊繃,心頭不住祈禱公主千萬彆開口跟他要回劍。
他委屈得緊,明明是他的老婆劍,怎麼就變成彆人的了呢?他取回來還成了強搶,還要提心吊膽擔心被新主人開口討回去。
難過......
蕭沐沮喪了一陣,但很快又提起精神來,為了老婆,得想個法子打消公主討要的念頭。
公主想要什麼呢?他有什麼值得交換嗎?
蕭沐思索著開口:“我......”
“你......”殷離同時發聲。
二人同時頓住。
殷離本是想問蕭沐為何總抱著那把劍,聽見蕭沐開口,便道:“你先說。”
蕭沐看過來時,睫毛微微顫,長長的,濃密得像烏黑的蝶翼。
確實很蠱惑人,殷離想。
“這把劍跟我很有緣,能讓給我嗎?你想要什麼,我可以跟你交換。”
殷離微微挑眉,他人都被搶來了,搶他人的時候都沒問過他的意見,這回搶了件東西,反而問他要交換條件?
他思來想去,唯一的解釋,就是因為新婚之夜他那番故作激烈的反抗,讓蕭沐意識到了強娶豪奪不可取,才一反常態打算走迂回的路子。
這是想要討好他,挽回一點好感度?
可惜,他並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殷離目光審視蕭沐片刻,隨後不達眼底地莞爾一笑,“我沒什麼想要的,能與夫君長伴就已經知足了。”
心中卻道待會你就死了,劍還不是回我手裡。
蕭沐歪了歪腦袋,直截了當:“你在撒謊。”
殷離的笑容微微一滯,換成旁人,見了他的笑就像被灌了迷魂湯,還不是他說什麼就聽什麼,可麵對蕭沐,這容貌卻絲毫不起作用。
“你分明不想和我成親。”
殷離眯了眯眼,果然蕭沐不容易糊弄。
他眼眸微動,擺出一幅賢淑溫馴的認命樣,語氣卻是隨意又慵懶:“新婚那夜是我不對,現在是已經想通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蕭沐漆黑的眸子眨了眨,誰是雞誰是狗?
總感覺被罵了。
此時馬車平緩地行駛,至一個岔路口時,前方忽然躥出一隊人策馬而過。
那隊人速度極快,並高聲嗬斥著什麼,引起一路雞飛狗跳,路邊的人們驚惶四散。
殷離的視線越過窗子瞥見帶隊那人一閃而過的熟悉側臉,他心神一震,來了!於是悄悄抓緊了車廂窗子邊緣。
猝不及防之下,馬夫急急扯緊韁繩,兩匹馬發出尖銳的嘶鳴聲,高高躍起馬蹄,不知是被什麼驚了,劇烈地奔跑起來。
馬夫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顛下馬車,等他爬起來時,馬車已經躥出老遠。
“不好,驚馬了!”馬夫驚呼。
跟在後頭的隨從及府兵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世子的車駕如離弦的箭一般,偏離了路線,向城門方向疾馳。
“保護世子!”侍衛長率人策馬疾馳跟上。
蕭沐並不慌亂,反而從容自如穩住身型,安撫殷離道:“彆怕。”說時鑽出了馬車試圖拉扯韁繩停馬。
殷離看著他的背影,心情有點複雜。鉉影衛動的手,絕不可能有機會停車。
出城門後不遠處有段陡坡,他安排的路障會使疾馳的馬車直接翻車解體。鉉影衛在路邊樹乾上做了標記,看見標記後他隻需將繩鏢擲出鎖緊樹杈,利用輕功將自己拽出去。
屆時蕭沐連人帶車翻下山坡,不死也會摔個半殘,而他身上穿了護體軟甲,就算失手摔了也不會有事。
殷離一眼不錯地盯著車窗外,隨時試圖跳車。
蕭沐此時已經看見了不遠處的陡坡,心知來不及停馬了,於是果斷放棄鑽回車廂內。
他動作迅速,一把拉過殷離的腕子就要往車外去。
殷離一驚,警惕地道:“你乾什麼?”
蕭沐麵色平淡如常,語速卻是難得地很快:“馬車停不下來,必須馬上跳車。”
此時馬車已經馳到城郊,再不下車就要駛過路障,殷離才不想給這家夥陪葬,於是推搡了一下,故作柔弱道:“不成,我會拖累你的,你自己逃吧。”
同時心道,開什麼玩笑?就這麼跳下去不死也得摔殘了,這病秧子不要命了?
此時的殷離美人垂目,眼尾泛紅。若是旁人見了這幅神態,必會被他的美貌晃了神,說什麼都會應承下來,然而蕭沐卻仿佛沒看見似的,仍一把拉過殷離拽進了懷裡。
殷離:?!
因為距離過近,蕭沐身上傳來淡淡雪鬆香無孔不入地鑽入殷離的鼻息間,伴著對方清冽的嗓音在耳側響起:“抱緊我。”
殷離竟然有一瞬間恍惚。
二人貼得緊,隔著衣料,殷離甚至能感受到蕭沐的心跳,雖然微弱,卻很清晰。
一下一下,伴隨著微涼的體溫一同傳導過來。
殷離渾身都僵了,竟然呼吸一滯,忘記了推搡。
忽然,車輪轂像是碾壓到了什麼,劇烈顛簸了一下。
殷離猛然回神,來不及了!
此時車輪已碾過路障,馬匹嘶鳴著掙脫韁繩,與車廂分離,狂奔下陡坡,同時高速下的滾輪被路障尖銳的鋸齒撕裂解體,整個車廂卒然騰空,眼看著就要砸落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