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打了個激靈,連連搖頭,立刻否決道:“治理水患乃是職責所在,臣隻是做了分內的事,不需獎賞。”
有官員適時接話嘲諷道:“是啊,世子爺如今可是神仙在世了,又怎麼看得上區區四品的禦前參事。”
聽見這句,蕭沐忽然想起殷離提醒過他,朝堂上一定會有人拿“神仙在世”說事,如果不好好解釋,恐怕引起皇帝不滿,畢竟他不是彆人,而是手握三十萬鐵騎的鎮北王世子,彆人被稱為神仙沒什麼,他被稱為神仙,就有大麻煩了。
雖然他不太明白這背後的彎彎繞繞,但決定聽老婆的。
老婆讓他怎麼應對來著?
他想了想,回憶殷離教他的台詞,終於在眾人不善的目光中,一麵思索著一麵波瀾不驚地道:“臣不過一時運氣好,才安然渡過了洪峰,所謂‘神仙在世’不過是百姓為表達感激罷了,臣代表朝廷,百姓對臣的感激,便是對朝堂,對聖上的感激。那匾額臣亦不敢擅領,已經派人送至宮裡,由陛下處置。”
皇帝聽了,目光微微亮起,揚起笑來正欲說點什麼,便聽見有人接著道:“那‘一劍斷水’的傳言又是何故?難不成世子爺真有通天之力不成?”
蕭沐聽見這句,不僅不生氣,反而眼裡洋溢起笑意來,老婆真是料事如神,連這些官員的追問都料準了,竟然一字不差。
他腦海裡立刻浮現殷離模仿這些官員發難時的神態,一幅義憤填膺又不屑一顧的神色,簡直如出一轍。
老婆教他時,一人分飾多角,一會是雲陽明故作坦然狀,一會是官員義正言辭狀,一會又飾演蕭沐該如何應對,演得惟妙惟肖。
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推演得精準無比。
蕭沐越是回想,目光裡笑意越盛。
旁人見了他的笑具是一愣。
好一個蕭氏,這種時候麵對眾人攻訐竟然還能笑?簡直是不把他們這些官員放在眼裡。
囂張,太囂張了!
卻見蕭沐努力學著記憶中殷離的神態語氣,“百姓傳言向來喜歡添油加醋,大人也是讀聖賢書入仕,怎麼連這種哄三歲小孩子的話都能聽信了?”
蕭沐學不來殷離那三分淡然七分嘲弄的語氣,以他平靜又認真的神態說出來,配上那雙一向真摯的漆黑眸子,看起來倒不像是嘲諷,更像是在認真詢問,可憐那官員沒長腦子,還不如三歲娃娃。
聽著讓人更生氣了。
張棟之垂首微微一笑,他方才還想著該怎麼幫腔,現在看來世子根本不需要他幫忙。
也對,那可是多智近妖的蕭沐啊。
“你......”那人還欲說點什麼,便見蕭沐繼續遵循著腦海中殷離的表演,開口道:“與其糾纏在這捕風捉影之事上,不如說點正事。”
他說時,從袖中掏出一本賬簿呈上,“陛下,方才提到臣此次回京遭遇數次刺殺,那的刺客目的,就是這本賬簿,還有賬簿的主人,前任河道官吳晉。”
雲陽明看著蕭沐掏出賬簿,一向波瀾不驚的麵容終於閃過一抹異色。
在場一眾官員亦不少人變了臉。
甚至有人瞪大了不可思議的雙眼,怯怯地扭頭去看雲陽明。
“哦?”皇帝故作訝異地挑眉,“你詳實說來。”
蕭沐便當著滿朝官員的麵,將吳晉的口供以及這賬簿的由來一五一十說了,他越說,眾人越是心驚。
立刻有人麵露心虛之色,還有人伸長了脖頸望著遞到皇帝手中賬簿,仿佛要看出點什麼來似的。
末了,蕭沐又道:“吳晉及那名刺客作為人證已安全抵京,現下正在關押在詔獄。這本賬簿,將大渝往年賑餉銀的去向一筆一筆記錄得清清楚楚,人證物證具在,還請陛下明察。”
隆景帝看著呈上來的賬簿,意有所指地看一眼雲陽明及其一眾黨羽,勾了一下唇,對蕭沐道:“做得好。”
看著方才還大言不慚義憤填膺的一眾官員,如今都安靜乖巧得如同鵪鶉,心裡頭怕是擔心這些罪證牽連到自己身上,不知正怎麼惶惶不可終日呢。
皇帝心頭冷笑一聲,道:“此案本就著三法司審理,這重要物證就交給他們吧。”
雲陽明適時接話,“聖上英明。”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稀稀拉拉的附和聲。
“陛下。”蕭沐的聲音在這些聲音中顯得異常突兀,“此前陛下著太子協理此案,然此案牽連雲家,太子與雲家有血親,應回避。”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駁斥:“蕭沐,你不要信口開河,尚未查明的案子,憑什麼說與雲家有牽連?”
蕭沐淡然道:“賬簿中明明白白寫著大部分餉銀的去向,刺客的口供亦提及雲氏。”
皇帝意味深長看一眼雲陽明,後者麵不改色,垂首道:“世子說得不錯,既有血親,確實應該避嫌,相信三法司定會秉公辦理。”
蕭沐看一眼雲陽明,此人果然如殷離所料,危機當前亦神態自若。
比起喜怒形於色的皇後與太子難對付得多。
他的話沒有說完,又道:“雲閣老門生遍天下,現任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禦史皆是其學生,也應避嫌。”
這一回雲陽明終於皺起了眉,抬頭瞥了蕭沐一眼。
這話正中隆景帝下懷,隻見皇帝睨向雲陽明,“閣老,世子要這兩位避嫌,你可有異議?”
雲陽明麵色沉沉,目光始終盯著階下,須臾,對著高階躬身一禮:“身為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家都是同僚,為聖上分憂,何有師生一說。”
雲陽明說時,看一眼蕭沐,便見蕭沐站在階前,始終腰杆筆挺,目不旁視,根本沒有多看旁人一眼,他花白的眉心蹙緊,心頭冷哼一聲,不愧是蕭氏,黃口小兒,竟也有此等手段。
若他堅持,必定落人口舌,且不知蕭沐還留著什麼後手,倒不如先退一步,於是他話鋒一轉,又道:“但老朽身為百官表率,確應以身作則,二位既然與我有半師之誼,確該避嫌。”
他的話音剛落,朝堂上立刻有人色變,甚至還有人麵露驚慌地看向雲陽明,卻被後者一幅坦然表情無視了。
眾人心頭犯怵,不愧是擅於權術的蕭沐,不僅安然無恙地返回朝堂,還三言兩句就把雲閣老的人都給撤換了。
雲家樹大根深,未必容易撼動,可他們這些從賑餉中拿了好處的小魚小蝦怕是......
蕭沐腦海裡殷離的預演畫麵頓住,後頭準備了許久的台詞竟然沒能用上。
沒想到這雲陽明就這麼服軟了。
蕭沐倒沒想太多,隻覺得表演任務完成,自己可以走了。
上朝真的是個體力活,他一大早躲避追兵一路趕進宮,還沒喘口氣,就又站在朝堂上說了這麼久的話,早就口乾舌燥,疲憊不堪,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皇帝見狀,立即遞給蕭沐一個台階,“世子連日趕路,聽說還受了重傷,既已複命,這便回府休息去吧,朕宣個太醫去你府上,替你養養病。”
於是蕭沐接了旨,在一眾官員的注目禮下,率先退出了大殿。
殷離不知何時已經等在外頭了,他已經換回了宮裝,似有些焦急地在殿外來回踱步,見了蕭沐出現立刻揚起笑,“怎麼樣?累不累?”
蕭沐經曆方才朝堂一事,看著殷離的目光平添了一抹佩服,搖搖頭道:“老婆,你真是料事如神。”
那些官員說的話幾乎預料得分毫不差,他完全不懂朝堂之事,如果不是殷離早有準備,他未必知道如何應付。
不愧是他老婆。
殷離看著他,眉眼含笑,勾起蕭沐的小手指晃了晃,“那你要怎麼謝我?”
蕭沐道:“你說。”他已經很困了,說話的時候眼皮都開始打架。
“那你......”殷離想了想,壯起膽子,“讓我親一下。”
蕭沐困得腦袋暈暈乎乎,思維已經不怎麼轉了,迷迷瞪瞪地“嗯?”了一聲。
殷離沒聽出這尾音裡的疑問,隻以為蕭沐這是答應了,不由瞳仁一顫,這小呆子,這麼好說話?
卻見蕭沐一幅眼神迷離的模樣,殷離眸色一黯,一雙唇湊近了蕭沐的臉側。
就在他的吻要落下去時,蕭沐腳步一歪,直直栽在殷離肩頭。
到嘴的臉蛋飛了,取而代之的是肩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僵在原地的殷離緩緩:?
這小呆子,就這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