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1 / 2)

疾馳的馬蹄聲穿過深秋的宮門,馬蹄濺起水花,眨眼消散在雨水中。

殷離一騎絕塵,冰冷的雨水衝刷在他的臉上,將他澆得渾身透濕,然而他視若無睹,朝著鼓聲方向一刻不停地疾馳而去。

快點,再快點,他馬上就能見到蕭沐了,這回一定要把人拉回來!

咚——咚——咚——

瓢潑雨聲與登聞鼓聲交織著,響徹皇極門上空。

殷離在馬背上遙遙望見登聞鼓下站著兩個人影,其中一人為擊鼓者舉著傘,然而風雨太大,一柄傘縱然全遮在那人身上亦擋不住被風吹進的雨水。

“世子爺。”茗瑞帶著哭腔,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急聲道:“彆敲了,您都敲了一整日了,陛下是不會見您的,雨這麼大這麼冷,您的身子怎麼受得住?咱們還是回去吧。”

蕭沐麵容蒼白,渾身透濕,無力地舉起鼓槌,再一次重重落下,這一下用儘了他最後一絲力氣,腳步亦踉蹌了一下,被茗瑞及時撐住才沒有倒下去。

他喘了口氣,手卻死死地握著鼓槌不肯鬆手,有氣無力地道:“我不走,父親不能白死,鎮北軍的冤不能不伸。”他說時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茗瑞心驚肉跳,連忙給他撫背順氣,哭喊著道:“世子爺!我求您了!再不回去,您的身子......”

蕭沐強壓下胸腔紛亂的氣息,壓住咳嗽,用力推了一把茗瑞,搖搖頭道:“蕭家隻剩我了。”

“我若放棄,誰來伸冤?”

話落,他再次提起鼓槌重重落下。

茗瑞被他推得踉蹌後退,傘亦掉落了,見他唇瓣一絲血色都無,雪白的麵色亦透著青紫,人又勸不走,隻急得大哭起來,緩緩跪下,“世子爺......茗瑞求您了......”

蕭沐沒有理會茗瑞的哭喊,仍一下一下,用儘全力敲擊偌大的登聞鼓。

然而緊閉的宮門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秋雨瓢潑澆在身上,無孔不入地鑽入肌理,凍徹骨髓,他渾身脫力,鼓槌終於哐當一聲落地,腳下一軟便背靠鼓架癱坐在地。

茗瑞哭喊著:“世子爺!”

雨水澆透了蕭沐的身體,凍得他渾身顫抖,卻在此時,耳邊遙遙傳來疾馳的馬蹄聲,聲音越來越近,至他麵前時驟然一停,一道身影從尚未完全止步的馬匹上一躍而下,並一刻不停地走來,一把從茗瑞手中奪了傘,擋在他頭頂遮風擋雨。

他仰頭去看,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個長發高束的紅衫身影。

他已經有些虛脫了,視力不清,但看見這道模糊的人影時,他還是無力地笑了一下,篤定道:“你來了,五殿下。”

整個盛京,隻有你來了。

殷離躬身要來攙扶他,又對茗瑞斥責道:“你家世子爺身子弱,怎麼能讓他在這受凍,還不送他回去!”

茗瑞一臉的委屈,“實在是世子爺不肯走,我勸不動他......”

殷離忍著心疼道:“世子,回吧,父皇不會見你的。”

蕭沐勉力將視線聚焦,看清來人後拉著對方伸來的手直起身,隨後他一把按住對方的雙臂,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蕭家沒有通敵,我要伸冤,懇請五殿下替我通傳。”

殷離看著蕭沐蒼白的臉,眸底閃過一抹痛苦之色,猶豫了一下,才狠下心道:“鎮北軍通敵證據確鑿,這是父皇欽定的案子,留你一命......已是手下留情。”

“這個案子,你翻不了。”

“那些證據是偽造的!”蕭沐雙手緊緊攥著殷離的胳臂,喘了一口氣,一字一頓,泣血般道:“雲氏陷害父親,誣陷鎮北軍通敵,實則通敵者是他們!雲陽明透露永寧城城防圖於辰國,敵軍潛入城中裡應外合,致使我父親受內外夾擊。”

“鎮北軍連續血戰一月有餘才剿滅辰國主力,而雲氏......”他說時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腳下一軟,被殷離眼疾手快攙扶住,他竭力喘勻了氣,眼眶亦紅得幾欲滴血,“雲氏以支援的名義率軍前來,實則行圍剿之事,我父親剛剛經曆血戰已是疲憊不堪,損失慘重,轉而又遭雲氏絞殺。”

他說到這裡,終於抑製不住,一直強忍著的滾燙熱淚滑落下來,大顆砸落在地,消失於茫茫雨水中。

“三十萬鎮北軍......”

蕭沐說不下去了,強烈的悲痛令他筆挺的脊梁都彎下去,是殷離雙臂托著他,他才沒有癱倒,他有氣無力道:“雲氏不僅戕害鎮北軍,更是奪了擊退辰國大軍的軍功。”

“雲氏.....才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殷離心頭劇痛,想擁抱麵前的人給予對方一點溫暖,但最終他卻隻能虛托著蕭沐,不敢有任何逾矩,隻能咬著牙,狠下心道:“當時辰國兵臨城下,父皇連發七道急詔,蕭王爺為何始終避而不戰,你說鎮北軍沒有通敵,你叫父皇如何信你?”

蕭沐閉上眼,長長地深吸口氣,“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永寧城易守難攻,父親意圖以逸待勞,待敵軍疲憊不堪時再一舉殲敵。”

“陛下受奸人挑撥,才以為我父親避而不戰。”

殷離長歎口氣,“這些都是你的一家之言......”

“我有證據!”蕭沐急聲道:“你讓我見到陛下,我就能為鎮北軍洗刷冤屈。”

殷離看見對方一雙漆黑的眸子,裡頭星火不滅,他鼻尖一酸,閉眼長歎:“我……”

他沒有多做解釋,隻看著蕭沐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儘力了。”

能保下你的命,已經是我的極限。

殷離此生頭一次感到無力,亦感到憤恨,如若高位者是他,他一定不會讓蕭沐......

雖然殷離沒有說下去,但蕭沐聽明白了言外之意,他眸中的星火霎時黯淡下去,終於露出一抹絕望來。

隻見殷離麵露愧疚與痛苦,不忍心地提醒道:“世子,人都說你多智近妖,如今這局麵你怎會看不明白?”

蕭沐一怔,卻見殷離一雙薄唇吐出令人絕望的話語來:“大渝最強鐵騎掌握於蕭氏之手,北境國防全仰賴蕭氏鼻息,蕭王爺功高震主,隻需一個念頭揮師南下,大渝將頃刻改朝換代。”

“這些,便是你無法伸冤的緣由。”

此言如當頭棒喝,比深秋的冰雨更冷,瓢潑澆在蕭沐心頭,無法抵抗的寒意席卷全身,凍得他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

皇帝要蕭氏死,雲氏不過是個推手罷了。

蕭沐慘然一笑:“……原來如此。”

他眸底最後一點星火徹底熄滅,麵色頹然,喃喃自語般道:“如今鎮北軍都沒了,已無力威脅皇權,難道蕭氏連忠名也留不下嗎。”

殷離忍下痛心,終於鼓起勇氣道:“世子,你信我嗎?”

雨水將殷離渾身淋得透濕,沿著他的額發鼻梁至下顎流淌下來,纖長的睫毛都被徹底打濕,滴滴水珠大顆往下淌,“你把證據給我,我來搬倒雲家。”

他說出這句話時無比忐忑,蕭沐會信他嗎?會把這麼重要的證據交到他手上嗎?可以想見,當蕭府被查封之後,蕭沐孤身一人,是廢了多大的心血,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收集到這些證據。

說一句這些便是蕭沐的身家性命也不為過。

而眼下的他對外不過是一介公主罷了,蕭沐如何會信他能替蕭氏伸冤?

見蕭沐沉默不言,他心頭一沉,是了,在蕭沐眼裡,他不過是那個去年才在馬場相識的五公主罷了。

他的心意......對方也還不知道。

雲家還沒有倒台,他還沒有恢複皇子的身份,他什麼都不能對蕭沐說。

正當他的一顆心漸漸往下沉時,卻見蕭沐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金屬盒子,遞到殷離手中時才殘留著體溫。

蕭沐垂眸看著那盒子,鄭重其事道:“殿下,這裡有雲氏通敵的鐵證,鎮北軍三十萬冤魂,等你替他們伸冤。”

殷離心神激蕩,啞著聲音:“你......信我?”

蕭沐麵容蒼白無比,看著殷離點了點,道:“殿下,我等你。”

殷離五內雜陳,哽咽嗯了一聲,旋即收好木匣,對茗瑞道:“快把你家世子爺送回去,這樣冷的風雨,他受不住的。”

茗瑞連忙扶著蕭沐往馬車走,蕭沐一步三回頭,深深地看了殷離一眼,隱藏在深海般的眸底下,是無法言喻的情愫。

殷離衝他揮揮手,“好生養著,等我的好消息。”

他站在雨中,雨水模糊了視線,他看著蕭沐的馬車消失在街巷深處,才微微攥緊了拳,暗道:等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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