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沐醒來時,感覺自己正躺在一片溫熱裡,舒服得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自從殷離陷入沉睡後,他的冬日睡眠就很難熬,湯婆子到了後半夜就徹底涼了,他常常半夜被凍醒,可今日卻是一覺睡到天亮。
他扭頭去看,見一張俊臉近在咫尺。
感應到他的動靜,殷離睜開眼,目光無比溫柔地看著蕭沐。
蕭沐心跳驟然一亂,朦朧的雙眼緩緩睜大,“你醒了?”
見蕭沐這幅表情,殷離挑眉,“怎麼了?”
蕭沐一骨碌坐起來撲向殷離,被窩隨著他的動作滑落,深冬的寒意瞬間襲來,又把他凍得一哆嗦。
殷離忙把人接住摟進懷裡,“彆亂動。”
蕭沐躺在殷離懷中,盯著殷離看,一時竟有種舍不得眨眼的感覺,“你這一覺睡了小半個月。”他說時,表情帶著點悶悶的委屈。
之前還隻是漸漸地睡眠時間變長,待到入了臘月,就一直陷入沉睡中,看見殷離這樣,蕭沐甚至有些怕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殷離看見蕭沐一向平淡的臉上竟流露出這樣的表情,愣了一下,進而心下一軟,“這麼久啊。”
他把人摟緊了些,“那你最近有沒有睡好?”沒有他抱著取暖,小呆子有沒有被凍醒?
蕭沐支吾了一下,“還行。”他說完便拉過殷離的腕子探脈檢查,片刻後皺了皺眉,低聲道:“奇怪。”竟然沒有任何異常。
殷離看他一副憂心神色,心頭熨帖,額頭抵在對方額前,“我沒事了,小呆子,我就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說到夢這個字時,語氣一沉,仿佛有千言萬語藏在這個字裡,沉甸甸的。
蕭沐不放心,“還是讓大夫來看看吧。”他說時喚了一聲門外侍從,讓人去請府醫。
茗瑞見殷離醒來,高興得忙前忙後地伺候,“殿下不知道,您昏睡那幾日,我們家世子爺有多著急,全盛京的大夫都被他抓......不是,請來給您看病了。”
殷離眸色沉沉看一眼蕭沐,把對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窩上,“小呆子,這麼擔心我啊?”
蕭沐不覺得這有什麼,隻隨口道:“應該的,誰讓你是我老......”婆字還沒說出口,蕭沐就頓住了,他怎麼又忘了呢?殷離不想被他當成老婆劍。
他連忙改口:“你是我妻......”也不對。
劍癡的腦袋有點打結,殷離算他什麼人呢?
殷離見他這幅糾結模樣,心尖都軟了,目光沉沉看著蕭沐,“你把我當成什麼都沒關係。”
隻要小呆子還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不知道為什麼,蕭沐竟從這話裡聽出一絲苦澀與小心翼翼的意味來,對方在難過什麼呢?
收拾停當,侍從將早膳搬上桌。
殷離拉著人坐下,目光下意識在蕭沐的腕子上掃過,心念一動,問道:“你記不記得你有一串紅豆手串?”
蕭沐一愣,原主的東西蕭沐還真沒檢查過,一向都是茗瑞收著的,於是道:“我不記得了,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我讓茗瑞找一下。”
他說時伸手招來茗瑞,又問殷離道:“那東西長什麼樣?”
殷離的目光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你......不記得了?”
蕭沐搖了搖頭,原主的記憶實在缺失太多,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他穿來之後,原主的記憶就消失得更快了,到現在幾乎不剩多少,就好像他占據了這幅軀殼之後,原主的記憶碎片都被他的意識驅逐了一樣。
殷離沉吟不語,上輩子蕭沐分明是記得自己的,而且據他了解,那時的蕭沐也不是個劍癡,所以這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此時茗瑞忽然咦了一聲,“紅豆手串?是世子爺以前常戴的那串嗎?”
殷離瞳孔一縮,急聲:“你知道?”
茗瑞道:“我知道呀。”他說時,走到鏡前的櫃子翻找起來,“從前世子爺天天戴著的,後來殿下嫁......”他說時頓了頓,衝殷離嘿嘿一笑,“就是婚前那段時日世子爺一病不起,覺得自己怕是撐不住了,就把紅豆手串交我保管。”
“世子爺,您忘了嗎?當時您還說若您撐不住了,要我替您換壽衣時彆忘了給戴上這串手串,您要戴著下葬。”
“當時我還說您又胡說八道了,您肯定會沒事的。”茗瑞一邊翻找一邊道。
最後他翻出那手串,欣喜地捧在掌心遞過來,“您看,您這不就好好的嗎?自從殿下到了咱們王府,您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呢。”
殷離看著那手串,呼吸一沉,指尖微微發顫地接過那手串,看著蕭沐,“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蕭沐垂眸看著那串殷紅的紅豆,剛想搖頭,心臟卻沒來由地刺痛了一下,像是細密的針紮在心上,腦海裡忽然閃過幾個畫麵,像是某座熟悉的破廟。
可畫麵隻閃爍了幾下,再看不清什麼了,他揉了揉太陽穴使勁回憶,試圖捕捉那些畫麵背後的記憶,卻挖隻有空白一片。
他搖搖頭,“自從大婚那日醒來後,我就忘了許多東西。”他在心底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說出他不是原主的事了,否則殷離怕是會更難過吧。
蕭沐看殷離的模樣好像認得這手串,問道:“這是什麼手串,很重要嗎?”
是之前在原主手上看見過嗎?難道殷離很早就認識原主了?
殷離目露極度的失望,垂眸看著手串,輕輕攥緊了,低聲道:“沒什麼。”
茗瑞還在滔滔不絕,“當時世子爺把手串交給我就昏迷了,還一度氣兒都沒了呢,嚇得府裡雞飛狗跳的,上上下下忙活著把世子爺救回來,後來又忙活辦婚事,我就把這手串給忘了。”
“世子爺,您之前不是可喜歡這手串了嗎?我還說若是哪家姑娘......”茗瑞說到這裡頓了頓,終於像是反應過來似的連忙捂住了嘴,有些懊惱。
他這張嘴怎麼就沒個把門的呢!
殿下問手串,不就是發現了什麼端倪嗎?難不成這紅豆手串真是哪家姑娘送的?
難怪世子爺要否認,倒讓他給說穿了!
茗瑞說時眼看著殷離握著手串,還一副極度失望的表情,他連忙向蕭沐擠眉弄眼使眼色:世子爺,您倒是哄一哄啊!
看蕭沐沒什麼反應,他抓耳撓腮,絞儘腦汁,片刻後嗨了一聲,強行解釋:“世子爺自從衝喜醒來之後就忘了許多事,想來這大概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否則世子爺也不會忘記的。”
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聽見這句殷離的心頭重重一跳,麵色更沉了。
殷離將手串攥得死緊,茗瑞看他臉色不對勁,沒敢再多說什麼,隻能愧疚地看向蕭沐,“世子爺......”茗瑞對不起你!
蕭沐也察覺到一點不對,試探問:“這東西,你認識?”
殷離沉默不語地看著掌心,一會兒後才啞聲道:“你若不要了,能給我嗎?”
蕭沐回答得爽快,“好。”
可剛剛答應之後蕭沐卻有些疑惑,似乎這個手串對殷離來說不一般。
殷離深深地閉了閉眼,將手串收入懷中,他強忍心頭鈍痛,再次抬眸時神色已經恢複如常,並伸手拉了一下蕭沐的腕子,“謝......”他開口時聲音帶著哽咽,於是清了清嗓子,沉聲道:“謝謝。”
茗瑞看著殷離的模樣,心頭忐忑不已,忙岔開話題道:“二位主子餓不餓?用早膳吧。”說時便忙活著布菜。
殷離整理了麵色,夾了菜親手喂進蕭沐嘴裡,動作還是一如既往地親昵,隻是目光沉沉的,眸光裡似乎添了些平常不曾有的意味,看得蕭沐不由皺了一下眉,“你怎麼了?”
殷離唇角囁嚅了一下,“沒什麼。”
他在心頭反複自我安慰著:隻要人活著就好,就算變了個人,就算不愛他,甚至把他當成個破劍的替身,都沒關係。
然而那種苦澀的鈍痛感還是折磨得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想真的好想現在就去問問國師,為什麼重生後的蕭沐會變成這樣?
而蕭沐此時看見殷離這副樣子,心頭一個咯噔,老婆怎麼了?怎麼一覺醒來像是變了個人?平日見了他總是臉上掛著笑黏上來,如今卻是連個笑臉都沒了。
難不成是什麼後遺症?
聯係到上回他檢查殷離的神識出問題,說不定也是那位國師乾的好事。
也不知那國師雲遊回來了沒有,等他逮到人一定要好好問問,到底對殷離做了什麼?
這麼想著,他的目光逐漸銳利,甚至隱約帶著點怒火。
此時,有侍從來通傳,說國師來了。
二人聽見這一聲,同時眉心一擰,冷笑一聲:來得正好!
兩個人立時噌地起身,氣衝衝踏出門去。
茗瑞一愣,感受到兩個主子森然的氣場,不由打了個哆嗦,咱們王府這是跟國師結仇了嗎?
客堂內,老和尚一手拈著須尾一手背在身後,仰頭悠悠然地欣賞堂上掛著的山水圖。
卻感到兩道氣息由遠及近快速襲來,他不由挑了一下眉,剛剛轉過頭,就見兩個人影突然出現。
二人一人一邊同時狠狠地捏住他的手腕,異口同聲:“快給蕭沐/阿離看看!”
話音剛落,二人詫異地互望一眼。
蕭沐疑惑:“讓國師給我看?我沒病啊。”
殷離亦道:“我也已經沒事了。”
國師兩隻手腕被二人一左一右地捏著,捏得生疼,不由苦笑了一下,“二位,能不能先鬆開我再說話?”
殷離皺眉看了一眼國師,不情不願地放開。
蕭沐則是繼續捏著國師的腕子,語氣森然:“你對阿離乾了什麼?”
卻見國師笑了一下,輕拍了拍蕭沐的手背,投去一個和善慈愛的目光,笑道:“沒想到世子氣性這麼大,我那座山門可是敕造的呀。”
蕭沐沒接話,隻質問道:“你到底乾了什麼?害他一睡不醒,你若不解釋清楚......”他說時,拇指一推,劍出三寸,森寒氣場驟然釋放。
國師麵對泰山般的威壓麵不改色,依然笑盈盈地道:“世子莫急,殿下無礙,不過是做了些夢罷了。”
“做夢?”
蕭沐皺眉,“不對,我明明檢查過他的神識,他......”說到這蕭沐頓了頓,還是不要在殷離麵前提對方的神識可能出問題的好,免得嚇著對方。
國師卻像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笑了笑,道:“到底是殿下的神識出了問題,還是世子自己出錯了呢?世子若不信,大可以檢查自己的神識看看?”
殷離聽得雲裡霧裡,做看一眼國師,又看一眼蕭沐,“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蕭沐一怔,狐疑看一眼國師,這他倒是從來沒做過,誰沒事會檢查自己的神識?
不過轉念一想,這話卻有些道理。既然他也是轉世者,神識自然也會有相應的烙印,檢查一下便能驗證到底是自己的神念不濟查不出來,還是殷離的神識果然出了問題。
這麼想著,他閉上眼,調動神念潛入識海檢查自己的靈台。
須臾後,他猛然睜眼,目露不可思議。
他怔然看一眼麵帶笑意的國師,片刻後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