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蕭沐握劍的指尖忽地收緊。
他心亂如麻,為什麼會跟阿離有關係?
國師垂眸瞥一眼劍鋒,小心翼翼後退,試圖和劍拉開點距離,訕訕道:“要不您先放下劍,咱們再好好說說?”
但蕭沐的目光並未鬆懈分毫,手中之劍也未放下。
二人僵持了一會兒國師終於忍不住了,“看樣子,老衲是不說不行了,不過,世子爺可要替老衲保密啊,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這件事,老衲怕是沒好果子吃了。”
蕭沐怔愣了一瞬,所以昨日國師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樣,是因為阿離在場的緣故?
蕭沐疑惑道:“阿離為何要隱瞞?”
國師聞言,心頭無奈:不隱瞞能怎麼辦?我能說是因為這法陣是以陛下的生魂獻祭為陣樞設下的,怕你擔心所以不讓我說嗎?
他想了個說辭,道:“畢竟這法陣有些逆天,怕你怪他胡鬨吧。”
蕭沐微微擰眉思索片刻,倒也有點道理。
隻是這個陣法太過強大,也不知憑阿離與國師是怎麼做到的?難不成真是用的什麼邪魔外道嗎?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個陣法恐怕與時光回溯有關。
為了得到真相,他淺淺頷首道:“隻要你說的是實話,我自然會替你保密。”
國師輕笑了一下,“我信世子。”
嘴上這麼說著,他的心頭卻一直在犯嘀咕,蕭沐直覺敏銳,若說假話,怕是瞞不過。可若要說實話,讓蕭沐知道了殷離為啟動陣法被陣法碾了生魂......
嘶......
國師暗暗吸了口涼氣。
就憑這兩人如膠似漆的感情,真要讓蕭沐知道了這種事,那還不得心疼死啊?更何況,就憑蕭沐這單純的心性,屆時在殷離麵前怕是都瞞不過一個時辰,不,一炷香時間估計都夠嗆吧!
不行不行。
萬一走漏了風聲,他報國寺一門上下可就全完了。
他凝神思索了一會,決定掩飾關鍵信息,避重就輕地道:“這陣法是由雕刻在佛像座下的蓮台鑄成,報國寺隻是其中一座陣眼,而這樣的陣眼,在大渝共七七四十九座。”
“七七四十九座?”蕭沐瞳孔一縮,“你們想用這法陣做什麼?”
國師見眼前的劍尖落下了半分,連忙並指一推,將劍鋒小心翼翼地推開。
見蕭沐並未阻止,老和尚鬆下口氣,整理了衣襟恢複從容站起身來,走到桌案前將油燈撥亮了些,昏暗的禪房被燈火照亮。
他在桌案旁坐下,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茶,一杯推給蕭沐,“上一世,他曾來問我,可有逆天之法能讓一切重頭再來。”
蕭沐聽見這句,心頭一沉,果然如此,他竟猜對了。
便見國師輕啄一口茶,潤了潤嗓子,道:“我本是讓他去佛前祈願,隻要心誠,來世或許能有緣與你相見。”
聽見這句,蕭沐立即猜到殷離絕不可能接受這種回答,沉聲問:“他拒絕了?”
國師頷首一笑,“世子真是了解他。陛下說他不要來世,他就要這一世,所謂的來世再見,都是些安慰人的幌子。而且......”國師頓了頓,抬頭看他,“他說他要為你逆天改命。”
蕭沐聞言,眉心一擰,這確實是阿離會說出來的話。同時也能理解為什麼殷離要瞞著他了。
這種事情絕對不簡單,怕是付出的代價不小。
“所以是你運轉了這法陣?”蕭沐打量了國師一眼,“我看你的修為應該還不至於到這種程度。”
正在飲茶的國師輕輕嗆咳一聲,感覺有被侮辱到。
然而他無法反駁,畢竟運轉起法陣靠的又不是他的法力,而是殷離的生魂啊。
然而這話他不能說,隻得厚著臉皮擺擺手,“世子也未免太小瞧老衲了。”
蕭沐微微擰了一下眉,竟真是國師?一時間他倒是對此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見蕭沐這幅擺明了懷疑卻又強行按捺住的表情,國師:......
“好吧好吧,”國師強行挽尊,“事實是我遍尋古籍,研究了十數載,才在外邦的上古密文裡,找到關於這個法陣的寥寥幾句記載,後又修潛心鑽研多年,又拉上了不少外邦的同修,才大致恢複了法陣上的咒文。”
他沒有說的是,在他苦心鑽研,屢屢失敗無果的那些年,殷離廣招各方術士,亦招來不少沽名釣譽或半吊子的江湖騙子。那些人欺騙皇帝的下場可都不算好。
一想起上一世那個殺伐果斷,暴戾恣睢的殷離,國師就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收回思緒,又道:“於是陛下在大渝境內縱橫四十九處陣眼之地建造了寺廟,寺廟之間彼此相距數百裡,報國寺的大雄寶殿便是正中心的一座,鑄成了逆轉時空的法陣。”
聽到這裡蕭沐麵露狐疑,“就這麼簡單?”
一座能逆轉時空的法陣,靠建了幾十座寺廟,就這麼成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阿離有必要瞞著他嗎?
國師覷見他的表情,估摸不出蕭沐是信了還是沒信,心說當然不這麼簡單,是殷離用自己的血雕刻的咒文,用自己的肉鑄成的蓮台,將生魂獻祭到陣法中生生撕扯成碎片,製成陣樞供給運轉的能量。
不僅如此,還有殷離那種永不磨滅的執念,才是成就的關鍵。
當然,這些他一個字都不敢說。
於是國師隻得心虛地模棱兩可道:“可能是運氣好吧,說起來那時我連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沒有。”
見蕭沐還是不信,他哈哈一笑:“當然也可能是陛下吉人天相呢,這種沒影的事竟然就讓他乾成了。果真是心誠則靈,佛祖誠不欺我。”
蕭沐擰緊了眉,他還是沒法完全相信國師的話,這種陣法真的是靠運氣,靠心誠就能成功的嗎?
當然,也不排除阿離的念力強大無匹。
在他們修真界,確實也有因資質不夠,僅修念力一途的修士,雖然極難,但同樣能證得大道,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難不成阿離的念力已經能與大羅金仙匹敵了?
“可如果僅是如此,阿離為何要瞞我?”蕭沐不解道。
國師聞言一聲哀歎:“世子有所不知,這每一處陣眼的方位,都是陛下親自用腳丈量了土地,測定了方位,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整座大渝江山,他徒步走了數萬裡。”
“瞞著世子,大概是怕您心疼他吧。”
蕭沐瞳仁一顫,心臟亦揪緊了。
原來,殷離為了他竟做了這麼多,也不知阿離徒步走了數萬裡時,懷揣的是怎樣的信念。
他深深閉了閉眼,忍下心頭鈍痛,又問道:“既然陣法成功了,阿離又怎會成為我的劍靈?”
畢竟陣法成功便是時光回溯,殷離好好的,魂魄又怎麼會去到修真界呢?
老和尚挑眉,“您確定陛下是劍靈?”
蕭沐表情認真,“絕對不會錯。”
老和尚托腮思索了一會,緩緩道:“有一種可能。”
“或許是陛下對你執念過深,一縷魂識跟著你的魂魄一同轉世去了上界。”畢竟攪碎了的魂魄,丟了那麼一縷兩縷的也是很有可能。
蕭沐聞言,瞳仁一縮,又垂眼看了看手中的追光,終於恍然。
追光為何一直沒開靈智?阿離又為何不記得自己做過劍靈?因為那隻是阿離一縷微弱的魂識,根本不具備任何自主意識,有的隻是強烈的執念。
他的咽喉一哽,心臟都仿佛被揪起來了,良久,才沉默著頷首,“我知道了。”他說時就要告辭,轉身欲走時,卻聽國師忽然一改一往輕快的語氣叫住了他:“我今日告訴世子這些,其實還有個原因。”
蕭沐腳步一頓,回頭看向那白袍僧人,疑惑道:“什麼?”
國師道:“我本以為時光回溯,法陣就算成功了,想著將咒文的痕跡銷毀免得被你發現......”他說時瞥一眼蕭沐,清了清嗓子,見蕭沐沒有生氣的意思,才壯著膽子繼續道:“可昨日我檢查法陣時,卻見那咒文似乎還在運轉。”
蕭沐聞言猛地看向國師。
卻見國師歎了口氣。他昨日已經檢查過,大概能猜到緣由,或許殷離獻祭的幾縷殘魂尚留在陣樞中,導致陣法還在運轉。如若不收回來,魂魄不完整,身死後怕是連輪回都入不了,隻能就此魂飛魄散了。
蕭沐看向此時的國師,見對方已然斂起慣常的笑容,麵上一派肅然,而對方剛剛說的話更讓他頓生預感,這恐怕才是對方肯告訴他真相的原因。
“你想說什麼?”
國師想了想,找了個蕭沐能接受的解釋:“我猜,或許陛下跟著你的那縷魂識在隨你回歸本方世界時,有部分被法陣的陣眼捕捉了,所以......”
蕭沐一怔,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心頭猛然一沉。
魂識不歸位,於神魂有損,殘缺的靈魂無法再度轉世。光是這麼一想便令人難以忍受。
他立即道:“我該怎麼做?”
國師看著他,露出個人畜無害的微笑,“對世子而言很簡單,隻要把所有的陣眼都毀了即可。”
蕭沐有些詫異:“毀了?此方世界不會受影響嗎?”
國師搖搖頭,“回溯已經完成,法陣已無用了,隻有毀掉陣眼,困在其中的魂識才能歸位。我怕傷著陛下的魂,故而不敢輕舉妄動,世子修為高深,應當能應付。”
蕭沐目光微沉,沉默片刻後頷首道:“好。”
......
......
殷離與張棟之談完已是後半夜,怕吵著蕭沐,他輕手輕腳地進了寢臥,連守夜的侍從都沒有吵醒。
屋內沒有點燈,然而窗子卻是開著的,月光照進來,照亮了半片屋子,深秋的冷風亦從窗外吹進來,拂起窗幔。
殷離擰了一下眉,走過去輕輕闔上窗子,將冷風關在外頭,再扭頭時,卻見床榻上坐著一個人影,他先是一怔,待看清對方後,不由鬆了口氣,緩步上前道:“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殷離走上前,來到蕭沐跟前半蹲下來,捧起對方的雙手,感應到掌心傳來的涼意,他皺眉不滿道:“這麼冷的天,怎麼連窗子都不關?”
他說時將蕭沐的手放在掌心哈氣,試圖捂熱。
蕭沐看他這幅模樣,又想起方才國師說過的話,心潮起伏,阿離為了把他召回來,真的徒步走過萬裡江山。
他心裡一軟,“阿離......”
“嗯?”殷離抬頭看他,見蕭沐眼眶有點紅,不由愣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臉頰,“怎麼了?”
蕭沐唇角囁嚅了一下,支吾道:“沒什麼,就是......有點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