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暘總是會在他吵鬨的時候裝成乖巧的樣子, 若是恬期覺得他錯了,他定會乖乖認錯,但恬期已經習慣了他的把戲, 他每次認錯的時候,都好像在說:我錯了,下次還犯。
恬期想到這個, 就又有點生氣。
他轉身想走,卻又忽然轉了回來,皺著眉道:“我覺得……你這樣不好!”
息暘一臉認真聽訓的表情:“阿期請講。”
恬期有心說點什麼, 但看到他這副表情,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資格去教訓息暘,畢竟他肚子裡的墨水肯定沒息暘多……這家夥的老師可是自己親爹。
“我……”恬期慢慢在他腳下蹲了下去,地下燒著地龍, 地板又是木製, 坐上去也不覺得涼, 他雙手抱住息暘的一隻腿, 把腦袋枕在地方的膝蓋上,又苦大仇深的尋思了一會兒,才道:“我覺得身為一國之君,應該有一棵寬大而仁慈的心……不能因為你一高興, 就罰人家。”
“若是國君連在奴才的事情上都不能隨心所欲, 還要日日辛苦操心國政, 這個皇帝做著還有什麼意思?”
“難道你就是為了隨心所欲才做這個皇帝的麼?”
“因為阿期說要做我的皇後。”
“……”恬期仰著臉跟他對視,懵了一會兒:“你說你為了我?”
“不完全是。”息暘撫著他的長發,道:“當時那個情況, 不上位也不合適。”
當時的息暘的確沒有彆的辦法, 要麼做人上人, 要麼做刀下鬼,恬期壯著膽子,道:“可我現在覺得你不適合做皇帝。”
他不敢去看息暘的表情,呼吸都微微屏住,哪怕他知道對方不會殺自己,可這話也一定冒犯了息暘,他抿著嘴,等著對方生氣,卻出乎意料的等來一聲輕笑:“我的確不適合。”
恬期試探的來看他的表情,息暘直視著他,笑意未變,道:“我不在乎百姓,不在乎朝臣,也不在乎宮裡的奴才,或者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
“我隻在乎阿期,是高興,還是難過,有沒有冷著,或者餓著,我的阿期,今日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他的手指撫過恬期的鬢角,他道:“我總想著,該如何討你歡心,該如何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常想,若傾儘天下為你造一座金玉堆砌的宮殿,在裡頭種上瑪瑙樹,築上寶石山,架上珍珠橋,你會不會高興一點,會不會更喜歡我一點?”
他的聲音低下去,漆黑的眸子裡遍布著濃厚的揮不散的情意,恬期嘴唇微張,因為他這樣匪夷所思的想法:“你……真是瘋子。”
如果真的那樣做,他跟息暘估計要萬死謝罪了。
他心情複雜又慌亂,下意識道:“你,你彆這麼喜歡我……”
息暘的愛總會給他壓力,讓他的心上仿佛壓了一塊石頭,有些悶悶的窒息感。
息暘又笑了一下,他安撫的拍了拍恬期的腦袋,溫和道:“我在逗你呢。”
“逗我?”恬期望著他,對方漆黑的眸子完全不像在開玩笑,他總是把話說的半真半假,恬期道:“你這是在嚇我!”
息暘看出他眼中的責備,又放輕聲音,解釋道:“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對你好。”
“你老老實實做個明君就是對我足夠好了!”
恬期在他腿上拍了一下,像是為了出氣:“不要再嚇我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你隻要一心一意對我……我們就這樣普普通通,與人為善,不是很好麼?”
恬期鬱悶極了。
他明明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可如今他在息暘麵前卻總在扮演善良的皇後,息暘說的那些,什麼珍珠橋,瑪瑙樹,寶石山……要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清楚那樣隻會將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麵,息暘又不可能把天下人全部殺光。
他咬住嘴唇,忽然又打了息暘一下,後者眉頭微微一皺,輕輕捉住了他的手:“好了,不鬨了。”
“誰跟你鬨了!”恬期說,再打他一次,道:“你又不會疼!”
他說話口無遮攔,說出口才發現這話有些過分,他立刻把手縮回來,看了一眼息暘,後者看上去並未生氣,輕聲細語:“會有一點知覺的。”
這話看上去是在解釋,但更像是辯解,像是在說,這雙腿,並沒有那麼無用……
恬期有點尷尬,又忽然覺得這有什麼,於是再打他一下,凶道:“那又怎麼樣,反正我不在乎!”
發覺自己的話有歧義,他又加了一句:“反正總會好的!”
息暘把他拉起來,恬期害怕他胡思亂想,再多加了一句:“你怎麼樣我都喜歡……所以也沒必要做勞民傷財的事。”
“我知道。”
恬期勉強放心,從前殿回去了。
息暘目送他離開,雙手緩緩放在膝蓋上,嘴唇一點點的抿了下去,神情也蒙上了一層陰霾。
恬期很快發現息暘似乎不太開心,儘管這回他沒有向朝臣表達他的不滿,但整個大承宮內的下人們,卻顯而易見的緊繃了起來。
隻是在恬期麵前,他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和善,謙謙君子……
就是太君子了點兒,恬期都不太習慣了。
他照例會給息暘準備藥浴和針灸,日常給他泡腳敷藥還有按摩,也會陪著他去鍛煉,儘管息暘好像不太喜歡他陪著。
每次在他麵前,息暘都隻會象征性的練習一下,很快就又會回到輪椅上,恬期覺得他有點敷衍,心裡就不太高興。
因為連續下雪的原因,後院也有了積雪,恬期便特彆準備了一個房間,讓人在裡麵焊上複健的架子,陪他在屋裡練習,這日,他又推著息暘到了裡頭,伸手過來扶他走路,兩圈兒之後,息暘便放棄了,微喘著道:“馬上就要過年了,下次你再回家的時候,記得把恒伊帶回來。”
晏恒伊一回晏家就樂不思蜀,恬期也想著讓他回來多跟息暘培養一下感情的,息暘這個想法倒是跟他不謀而合,他沒有異議的點了點頭,道:“就這樣?不練了麼?”
“我有點累了。”息暘道:“想先喝口水。”
恬期看了他一眼,出去讓人倒了水,親自端過來遞給他:“小心燙。”
息暘慢慢的抿著茶,看上去並沒有繼續的意思,恬期靜靜盯著他,道:“很燙麼?”
其實已經不燙了。
息暘飲下,把杯子放在桌上,恬期又給他倒了一杯,道:“還渴的話就多喝一點,喝完了我們繼續?”
這一杯,息暘喝的更慢,明顯不想繼續。
恬期望著他,後者也在偷偷看他,撞到他的視線,又把目光移開,道:“改日吧,我還有些政務要處理。”
“你每天都有一大堆的政務,我不是說了要你每日騰出一個時辰來走走麼?”
“……好吧。”息暘放下杯子,恬期起身來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我自己來就好。”
行走對於他來說還是太難了,他抓著架子,腿好半天都邁不開,隻能憑著手臂的力量朝前,恬期看在眼裡,道:“你要用腿,你光用手怎麼行?你的腿要用力啊。”
息暘額頭的冷汗落了下來,他很輕的喘息,聽話的去挪動雙腿,卻陡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眼珠蒙上一層熱潮,輕輕低下頭,放緩呼吸,道:“有點難度。”
“是很難。”恬期道:“你每天不練習,當然會很難,你每次摔一跤就要放棄,這輩子都不可能站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