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暘沒有說話,灰白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表情,恬期看的越發惱火:“我每天那麼辛苦,給你備藥,給你捏腿,我不就是想讓你站起來麼?你口口聲聲說信我,你就是這樣信我的?我陪著你練你都不練,摔一下怎麼了?能摔得你爬都爬不起來?”
息暘嘴唇動了動,恬期等著他解釋,等了半天,卻什麼都沒聽到,他驀然上前兩步,伸手來拉息暘:“你給我起來!”
他的力氣跟息暘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不管怎麼拉,對方都紋絲不動,恬期扯了他幾下,眼淚忽然滾了下來,他一把將息暘丟開:“我看你根本不想站起來!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一直這樣,我就會一直喜歡你?同情你?好,那你就一直這樣好了,你一輩子坐你的輪椅,我也不跟你浪費時間了!”
他大步跨了出去。
一直等到他的腳步聲消失,息暘才慢慢的抬起頭,他眼珠漆黑,便顯得臉色越發的慘白,撐在地上的手指攥緊,指甲嵌入皮肉,呼吸慢慢變得粗重起來,衣袖無聲的鼓起,想要發怒,泄憤,卻又陡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脖子,硬生生把所有的怒意儘數壓了下去。
他抬手,抓住鐵架,吃力的站起來,又無聲的摔了下去。
恬期走時甩著寬袖,眼圈還有點紅,遠遠守著的宮女不明所以,悄悄對視了一眼:“皇後怎麼發那麼大的火氣?”
另一個宮女長著一張漂亮的瓜子臉,她看了看恬期的背影,又朝那複健的房間看了看,忽然眼珠一轉,道:“我去給陛下送壺水。”
“你彆鬨了。”前一個宮女伸手拉住她,道:“陛下剛與皇後生了氣,這會兒心情一定不好,你小心送了命去。”
瓜子臉宮女笑了一下,道:“隻是皇後單方麵發脾氣罷了,這會兒啊,陛下就缺個貼心人。”
“你……”她陡然明白了對方在打什麼主意,心中暗暗吃驚的同時,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再次提醒道:“陛下心裡隻有恬後一個人,你,還是小心為上。”
“富貴險種求,皇後是有些恃寵而驕了,竟對陛下說這般過分的話……”她又想了想,道:“我去看看。”
她轉身剛要走,身後卻忽然傳來恬期的聲音:“你們兩個,彆往那邊去,若陛下再要水,就喊我去。”
他心裡也有些擔心,息暘剛剛被他罵了一頓,估計心情不好,他怕有哪個不長眼的下人不小心進去,被誤傷了。
兩個宮女急忙福身,齊齊應了一聲。
恬期琢磨也沒人敢去,便又轉身回去了。
前一個宮女呼出一口氣,道:“你看,皇後都警告我們不要過去了。”
瓜子臉宮女撇了撇嘴:“她自然巴不得陛下隻有她自己,生怕彆人搶了她的地位。”
宮女皺眉,她覺得對方有點鬼迷心竅了,如恬後那般的姿色,何須畏懼她們這些下人。
房間內的複健架間,黑衣的男人又一次狼狽的摔在了地上,他閉上眼睛,努力克製著心中的怒意,卻陡然聽到了一道腳步聲。
小宮女看著他垂著腦袋的模樣,小心翼翼的靠了過來:“陛下,您還好麼?”
恬期覺得自己需要喝口水降降火氣,息暘不把自己的腿當回事,真的是把他氣死了。
他回到主臥,咕嚕嚕灌了一肚子溫水,忽聞身邊傳來動靜,梁修潔和楊金葉這兩個跟屁蟲正站在門,後者摸了摸鼻子,道:“皇後。”
“乾什麼?”恬期冷著臉,道:“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們不要惹我。”
“臣不敢!”楊金葉急忙告罪,梁修潔卻板起臉,道:“皇後有些誤會陛下了,我聽省侍衛說過,陛下時常深夜去後院自己鍛煉,並非是不願出力。”
門外傳來腳步聲,文琳琅從後麵探出頭,也賠了個笑臉,目光朝省事三看了看,後者急忙點頭。
恬期想到之前的確見過息暘深夜做複建,心裡忽然一虛,表情強作鎮定:“真,真的?”
“千真萬確。”文琳琅天生長了一張很讓人信服的臉,他拱手,道:“我和省事三經常在深夜見他出門,有時會練習到天亮。”
“皇後睡眠是不是有點太好了?連陛下每日夜間出門都不知道?”又是這個梁修潔,恬期橫過去一眼,楊金葉立刻把這口無遮攔的家夥朝後拉了一把,討好道:“恬後往日備藥辛苦,夜間熟睡也是情理之中。”
省事三也點頭:“皇後在陛下身邊睡得香,就說明跟陛下感情好,陛下心裡頭高興還來不及呢。”
梁修潔想了想,似乎的確是這個理,文琳琅也委婉道:“不過陛下這般背著皇後……您生氣也是情理之中,不過您今日雖是一時衝動,陛下隻怕也不好受,您看……是不是能過去安撫一下?”
楊金葉連連點頭:“這要是陛下一直這麼生氣,咱們可都不敢近身了。”
恬期椅子都沒坐熱呢,屁股下麵就跟針紮似的開始不安穩了,但這麼多人在,他一時有點放不下麵子,楊金葉觀察他的神情,揮手道:“好了好了,咱們散了吧。”
文琳琅及時道:“不過可不要告訴陛下是我們跟您講的,他若知道我和省事三看見他一次次的摔倒……隻怕不會輕饒。”
恬期下意識點了點頭,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出門的幾個人當即飛奔過去,恬期也急忙朝那邊跑,快到地方的時候,楊金葉急急拉了一下梁修潔,文琳琅和省事三則率先走了過去。
一個宮女躺在複健房的門口,頭部鮮血直流,已經一動不動。
恬期跨過去,周圍的宮女太監立刻跪了一地,渾身瑟瑟發抖,他看了一眼試探鼻息的文琳琅,後者搖了搖頭:“沒氣了。”
恬期的臉微微一沉,省事三和文琳琅都紛紛靠邊,他淡淡道:“把屍體拖下去。”
兩個太監機靈的過來拖走屍體,恬期則抬步走進了屋內,息暘已經坐在了輪椅上,他麵無表情的看向恬期,眼神一瞬不瞬。
恬期把門關上,再轉過來,來到他麵前,然後,蹲了下去,仰視著息暘,道:“怎麼了?她惹你生氣了?”
息暘望著他,他看上去很克製,但麵對恬期的時候,依然是溫聲細語:“她看到了不該看的。”
他摔在地上,那麼狼狽的樣子,被一個婢女看到了。
恬期拉住他的手,想著文琳琅的話,道:“好了,不生氣了……你若不想練,我們就先不練了。”
息暘眼珠漆黑,他凝視著恬期:“我殺了人,你不氣我?”
“我跟她們說了不許隨便靠近這裡。”恬期趴在他膝蓋上,道:“她來對你說了什麼?”
息暘嘴角扯了扯,眼中帶著幾分冷戾的嘲諷:“她來安慰我,說,我一定可以站起來的。”
恬期點了點頭,道:“你當然會站起來的,我信你可以站起來的……好吧,就算你不練習,我也會想辦法讓你站起來的。”
息暘又看了他一眼,眼神莫測,須臾,他神情又溫柔了起來,柔聲道:“我信阿期。”
恬期假裝不知道他背著自己偷偷鍛煉的樣子,換了個話題,試圖讓兩人間的氣氛活躍一點:“我都忘記了,哥哥以前這麼招人喜歡……如今貴為天子,自然也會有女子想接近你。”
“那不重要。”
“誰說不重要!”恬期仰起臉,不高興道:“有人覬覦你,你居然跟我說不重要?你對我這麼好,肯定有人會羨慕我,甚至嫉妒我的!”
“沒關係。”息暘的手指輕柔的擦過他的臉頰:“我隻會對你這麼好。”
恬期剛才才紮過他的心,這會兒聽著這話就十分心虛,“就算……我對你不好,你也會對我好麼?”
“就算,你要殺我,剮我。”息暘說:“我也還是會對你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