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塾雖然是大崽自己選的,對季夫子他也很喜歡,可到底是第一次離家,大崽還是有些惦念,聽夫子講課也並不能全神貫注。
季夫子倒是發現了,隻是覺得這是剛離家可能不太適應,所以並沒有過多苛責,隻喊過他回答一次問題——想要以此提醒他專心一些。
但見效果並沒有多好,季夫子就沒再強求,想著過兩天也就適應了。
到了午膳時間,還是那第一個跟大崽搭訕的孩子熱情的來拉他——大崽也就坐在第一次坐下的位置,和江興之間隔了一個走道。
“快快快,言嵐你快些,去晚了飯堂裡的好菜可就剩不下什麼了。”江興拉著大崽跑的飛快,要不是鍛煉了許久,走神的大崽恐怕第一時間要被他拉一個踉蹌。
江興身旁還有旁人,與他皆是同村,江海和江洋兩人還是堂兄弟。不過長相上可能是一個隨父一個隨母,江海皮膚黝黑、高大健壯些,比同齡的小孩高出快一個頭。
江洋就白淨許多,個頭也是在平均水平,隔在江海身旁對比就柔弱的多了。
大崽一一跟他們見禮——這麼大的孩子還未取字,自然也就是直呼其名。當然,也是可以稱兄道弟,但這麼大歲數的孩子那般稱呼的還是少數。
可能等到十三四歲的時候,他們互相之間就會那般注重禮儀起來。
江海就很是熱情的、借著身高的便利將胳膊搭在了大崽的肩頭:“嗐,彆客氣,咱們村離的也不遠,以後咱們還能互相串門。”
——這個時候,十裡八村的大人們雖然都多多少少聽過言夙的名號,特彆是言夙請動十裡八村的木匠之後,但小孩子們還沒將人和傳言對上號。
就更彆提知道言夙的兒子言嵐了。
大崽也沒想這些東西,對於江海的熱情有一丁點兒的不適應,但小孩子之間的熟絡卻也是很快的,不過到飯堂的這一截路,大崽就知道了對方很多的習慣與喜好。
——三人之間甚至互相拆台,說了好幾件糗事兒。
這叫大崽怎麼能不樂樂嗬嗬,將一絲絲的離愁彆緒拋諸腦後?
江興還給大崽“科普”,他們飯堂一共有兩位廚娘,各自又有什麼拿手好菜,每旬會在哪幾日裡比較又可以出現。
“你就比較好運了,今天第一次來,就很大可能會吃到韋廚娘的拿手好菜。”江興露出十分期待的、忍不住搓手手的神情。
看的大崽也不由期待起來,結果一進飯堂,卻還是排了挺長的隊伍,讓江興不由急的跳腳。
——其實飯堂裡的菜都是算好了分量的,隻要不是來的太晚,都不至於會不夠吃。
但在孩子們的心裡,總歸是要先吃上先解饞,而且先一步的話,說不定能裝到多一點肉的呢?
可能就是小小年紀,乾飯之魂已經在熊熊燃燒了吧。
聞著空氣之中的香氣,大崽不免也學著江興兩邊晃動著身體,意圖看清前麵到底還有幾個人,還有多久到他們。
就這麼一下的功夫,大崽身後走來的一個體型稍胖、個頭稍高、穿著一身緞麵袍子的男生,就在大崽的肩頭上磕了一下。
頓時男生就捂著自己的胳膊,怒視大崽:“你是沒長眼睛嗎?”
大崽:“……”剛要出口的不好意思就吞回了口中。
說實話,誰背後都不會張眼睛吧?
“背後長眼睛的那是怪物吧?”大崽的臉色也冷了下來,剛才他動了一下,可能對方這才撞到他身上,所以大崽的第一反應是道歉。
可對方這般態度,大崽卻也不是個忍氣吞聲的。
——當初因為孟嬸子孫子的事兒,他爹就教育過他了。
他可不會因為彆人的嗓門比他大,就會覺得害怕。
“我眼睛長在了前麵,隻能看見前麵發生的事情。”大崽的意思很明顯,對方的眼睛也長在前麵,卻還是撞在了他身上,所以到底是誰眼瞎?
而且這飯堂也沒逼仄到非得人挨著人走的地步。
他們這個隊伍也不是排在路正中的呀。
江興幾人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顯然都是聽懂了大崽的意思。
微胖少爺一開始還沒聽懂大崽的話,但這些家夥竟然都笑他,那他們就沒完了。
“一群鄉下泥腿子。”小少爺恨恨罵著,咬牙切齒的樣子恨不得立刻撲上來咬大崽一口。
“有本事跟我來小樹林啊。”小少爺說出經典語錄,一點也沒覺得自己這話一說,是多大的一個fg。
大崽反倒是不懂他說的去小樹林是多大的事情,隻因為他那句泥腿子而皺著眉頭。
即便還是溫家少爺的時候,不論是大崽還是他身邊的家人,都是不曾說過這種優越感滿滿的話。
——他家也確實是用著奴仆,但卻從來沒有輕易決定奴仆們生死的時候。即便是在抄家滅族的時候,他們也曾儘力讓更多的人擁有各自逃生的機會。
畢竟,何必牽連那麼多無辜呢?
看著對方高昂的下巴,大崽感受到身旁江興正在拉扯自己的衣袖,就說道:“不去,我還要吃飯。”
江興一邊鬆口氣——畢竟這小樹林去了可就不是輕易出的來的——一邊也為大崽這冷硬的語氣而提心吊膽。
他們剛才雖然笑了,可那真的是實在沒忍住,但卻不代表他們想跟這家夥硬剛。
畢竟從穿著就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貧富差距很大很大。
而現如今的人們,講究的就是貧不與富敵、賤不與貴爭,畢竟那有可能是豁出命去都爭不出一個水花的後果。
如果不是深仇大恨,自然不會有人願意做到這一步。
微胖少爺頓時被大崽氣的不輕,將都輪到大崽他們了,大崽還真就不準備再管他,眼神已經落到了食物上,就更加的氣惱了。
卻又不敢當著廚娘和幫工們的麵兒鬨出大動靜。
要是被告到夫子的麵前,鐵定沒他好果子吃——但他們私下的爭端,那也都是有規矩的。
大崽和江興等人打了飯菜,找了一處空桌坐下,那微胖少爺也已經坐下,桌上是自家小廝送來最是合自己口味的菜色,卻沒見他動筷子,眼神緊盯著大崽他們這一桌。
江興與他是隔著幾張桌子的斜對麵座位,這時悄摸摸看一眼,就忍不住跟大崽說。
“你可千萬躲著點他,他們這些富家少爺可不好惹。”
在書塾之中尚有夫子震懾著,可出了書塾……
“之前聽過好些次有同窗被打過,雖然沒有證據,但是誰能不知道呢?他們這些富家少爺,根本就不拿我們當人命看。”
所以打就打了,哪怕是打出事情、還被抓到把柄,那也不過是陪些銀子的事情。
大崽吃了兩口飯,喝了一口湯,這才覺得肚子裡暖洋洋的。
“小樹林是什麼地方?”大崽想起對方那熟稔的口吻。
江興道:“就是他們約架的地方,那邊有一小片林子。”
——其實老在小林子裡打架,夫子也不是不知道,但是那些人有人放風又跑的快,隻要有人遠遠看見夫子早跑的沒影。
“而且這些富家少爺還有小廝幫著動手,到時候完全也能推個乾乾淨淨,反倒是被打的同窗們要遭殃。”
江興雖說沒有親身經曆過,但顯然是聽聞過不少。江海和江洋也是點頭的點頭,麵色沉痛的麵色沉痛。
“要是讓他們知道是誰去給夫子通風報信了,那就更慘了。”
江興說到這裡,似乎是想到了誰的結局,頓時臉色苦起來,狠狠啃了一口雞肉,這才覺得心頭舒服了一些。
大崽察覺對方還盯在自己後背的視線,不由摸了摸自己衣服裡的珠子——當然不可能因為這麼點事兒就找他爹了。
他摸一摸珠子,隻是會讓自己覺得更加安心,更加有安全感,有勇氣罷了。
大崽細嚼慢咽的吃完了飯,跟著江興他們一道回學舍休息。
吃飯加午休的時間一共有一個時辰,剩下的時間足夠他們睡個午覺了。
隻是半路上就遇到了那帶著小廝和兄弟以及兄弟們的小廝的不講武德的微胖少爺。
他看著大崽,露出了殘忍的笑意。
——或許等到對方旬休時出了書塾,他能報複的更狠,隻是他卻忍不到那個時候。
再者說,誰規定了他能報複一次?到時候他覺得還不解氣,就再出一次氣唄。
江興一直在給大崽說小樹林的可怕,卻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被迫進來了——雖說大崽有意一人做事一人當,但顯然對方不可能放了江興他們,以免江興他們膽大妄為,去找夫子救援。
微胖兄弟帶了兩個兄弟一起來,兄弟們各自帶著一個小廝。
書塾之中帶小廝也隻準帶一個,所以哪家不是挑那身強體壯的,是生怕自家兒子在書塾之中吃了苦。
大崽看著比自己高大不少的三個小廝圍著自己,卻並不如何害怕,甚至還在心中演練起沈飛玹教導他的招式。
——跟師父、七個護衛他們過招的時候,哪怕對方有意喂招,大崽都覺得那些“見招拆招”的過程算不上積累經驗。都覺得自己那樣掌握來的招式並不太牢靠。
所以此時此刻,大崽心頭其實還有些興奮。
江興看著嘴角微微勾起的大崽,心都燒成的一捧死灰,怎的都被人圍著趕到小樹林來了,這人還能笑出來呢?
大崽看著那微胖少爺道:“本來就是你撞我。”
微胖少爺還以為大崽這是“委屈巴巴”,求饒前最後的倔強。
頓時冷笑一聲,隻是還未變聲的嗓音其實嚇不了人,特彆是本就不可能怕他的大崽,更是覺得有點好笑。
“那又如何?讓本少爺撞到你,那就是你礙事兒。”
大崽:“……”好想看看這家夥的腦子還在不在家。
“我可真是沒法兒理解你的想法。”大崽在對方開口前又說:“也對,要是我能理解,那我也要變成你這種討人嫌的樣子了。”
微胖少爺頓時更家火大,身旁的兩個兄弟也是黑著臉罵大崽不知好歹,叫小廝趕緊動手,彆讓這個礙眼的家夥還能站著。
三個小廝,有狐假虎威慣了的,但也有私心裡同情大崽他們的,隻是少爺的吩咐不能不聽。
不過也想好了怎麼能讓大崽隻是看起來淒慘,實際上沒什麼大傷的。
可沒想到的是,江興等人嚇的直躲,一副都要哭出來的樣子,大崽卻是麵不改色,站在江興等人的身前。
江興想要拉著大崽跑,隻是身後還堵著一個小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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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護衛叫回了所有兄弟,原本是要商議事關小命的大事兒,哪知道還要遭受到兄弟們揶揄,頓時氣的一人甩了一個腦瓜崩。
然後一字不落的複述了言夙的話,頓時所有人臉上都滿是凝重。
“確實是我們大意了,想當然了。”四護衛說,確實暗樁先聯係上他們的可能性更大,那隻要不是百分之百,有那麼千萬分之一的可能危害到言夙的崽,那後果就不是他們可以承受的。
“那東家的意思是,隻要拔除這一處暗樁就好?”七護衛不知道想到什麼,猶猶豫豫的問。
——他覺得其實“斬草除根”最為安全。但顯然他們七兄弟擰一起都沒有這個本事。
大護衛點頭。又多打量了七護衛一眼,也算是能猜到對方的想法。
“東家確實是有這個本事,但顯然於東家來說,這草好除根,牽連出的其他問題卻不是一人之力,一時之間可以解決的。”
而且溫家之事,“出工出力”的可也不隻他們的前東家,現在那些人之間還互相牽製著,但若是稍有不慎,打破平衡,造成誰一家獨大的局麵,言夙一個人一時之間恐怕還不能顧慮的全麵。
“一人之勇,到底有所疏漏。”所以現在還是發展自身比較重要。
大護衛說:“現在暫且拔除眼前危機,餘下的徐徐圖之為好。”
“對於此次的任務,我有一些建議,大家來聽一聽。”
他的之前就一直在考慮,畢竟這事關他們此後還能不能留在言夙這裡——不是他們賤,離了言夙不能活。
而是他們離了言夙,就真的不能活。作為前東家手裡的殺手,任務失敗後哪裡還能留的了命?
哪怕同樣身處在彆的皇帝的治下,但隻要他們的真實情況暴露,他們肯定是要比言夙死的更快的。
——前東家容不了他們的存在,一是他們的背叛,二是他們的存在就是認證,隻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而且他們也沒有言夙那樣的本事,可以“千軍萬馬”都不放在眼中。
說完自己的計劃,幾個護衛都很沉默,大護衛這計劃是將所有危險都自己扛了啊。
——以前的他們之間或許並沒有感情,聽命行事就是,但是現在他們可能是一起經曆過言夙,反倒是有了互相扶持的感情。
四護衛和五護衛同時一拉大護衛的手臂,都張口說他們去,結果毫不留情的將胳膊上的手都給打掉。
“我們之間我最厲害,不是我活到最後,你們活著能有人信?”
就很草了,一個植物園都不夠的那種,即便這是某些事實吧,但是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真的不是在找打?
還有難道不是武功最厲害的人拚死搏殺,才能拖住那些人,給送信的人爭取機會?
“咱們之間有這種舍身為人的感情嗎?”
“既然知道對方厲害,那不得是自殺式襲擊,然後我能跑多快跑多快?”
“而且我這麼厲害,留我下來拖著人的話,他們要是懷疑我太厲害死不了怎麼辦?”
大護衛明明滿臉都是“我在分析疑點”的正經,可看的其他人就是非常的想要揍他。
幾個護衛拿著匕首將大護衛團團圍住,既然對方這麼“舍身成仁”,他們還勸什麼勸?
下手的時候也不用留情了,畢竟他們現在的不留情是為了讓大護衛找去暗樁之後不被懷疑。
大護衛:“……”為什麼總覺得身邊的人忽然變的陰森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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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的工作做好,大護衛就在三護衛和四護衛的暗地陪同下,連夜前往廣安縣。
暗樁應該已經落定,隻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記號——最好還是他留著記號,然後被暗樁的人找到,回應後,他再去找到具體的位置。
大護衛趕了一夜的路,身上的傷口也不能好好處理,此時此刻的臉色是真的不太好看,大抵有了點命不久矣的樣子。
第二日的中午時分,大護衛到了廣安縣城外,卻沒有急著進去,在附近的山林找一處地方暫避。
吃喝方麵也要忍耐,隻吃了點乾餅子和清水,半飽不飽的,這樣子才更像是將死之人的氣色。
哪知道三護衛和四護衛這倆混蛋,這個時候竟然在烤肉吃,哪怕還是他們曾經那隻烤熟的手藝,可架不住大護衛他餓啊。
而且這倆混蛋還在上風口烤,這不是存心找大護衛的不自在?
大護衛簡直恨不得現在就撲過去狠揍對方一頓,隻是那樣恐怕會讓身上原本隻是看著猙獰的傷,真的變的猙獰——而且他也是餓的不太想動。
倒是三護衛和四護衛,對這份烤肉不甚喜歡的樣子。
“哎,還是得帶著點調料才是。”
“是呀是呀,還是長時間沒行走江湖了,一時竟然已經考慮不周了。”
倆人互相聊著天,都沒注意到自己其實也還沒過上半年的“安定生活”,而且還是在言夙的“壓迫”下的日子。
——現在的他們有多惦念這安穩生活,曾經的他們就有多憎恨、懼怕言夙。
可能他們這都算是斯德哥爾摩了吧。
到了夜間,大護衛三人在守衛的昏昏欲睡之下,一個飛躍混進了城中,轉眼就分道揚鑣,各自去了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