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溫香軟玉迎了滿麵。
相蘊和的臉枕在他胸口, 隔著薄薄布料,他清楚感覺到她的臉部輪廓,飽滿而光潔的額頭, 挺直而精致的鼻, 最下麵的是微微上翹的唇,是他日思夜想的柔軟細膩。
有?溫熱的氣息透過布料灑在他胸膛, 將那一塊的皮膚激得泛起細小雞皮疙瘩, 如同?魚兒張開了魚鱗,每一處都寫滿毫無?抵抗能力,都一個動作都是繳械投降, 任由她?來宰割。
或許她?天生便是他的克星。
是他灰暗歲月裡的一抹絢麗光彩,更是他乏善可陳的人生?中唯一快樂。
當她?出現在他世界, 便是天光透進了陰暗地獄,他終其一生?, 都要追隨這抹天光,受製於天光。
可心甘情願的事情, 怎能叫受製於人呢?
那叫甘之如飴, 是縱然上刀山下火海都要義無?反顧的一種瘋狂。
他喜歡相蘊和。
他願意?為相蘊和做任何事情。
殿裡燒著地龍, 外?麵是銀裝素裹, 殿裡卻是溫暖如春, 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商溯緊緊將相蘊和抱在懷裡。
相蘊和的臉枕在他胸口, 他的下巴便抵在她?的發間?,呼吸間?還能嗅到極淡極淡的發的清香。
相蘊和與他不同?, 他喜華服, 好打扮, 相蘊和卻從不熱衷這些東西,連女郎們頗為喜歡的花啊粉的也不愛, 所以她?身?上幾乎沒有?什麼脂粉氣,隻有?好聞的淡淡皂角香,清水出芙蓉般的素淨。
她?嫌梳繁瑣的雲鬢太浪費時間?,嫌塗脂抹粉耽誤她?批閱奏折,嫌精致的華服衣擺太過寬大?,行動之間?頗為不便。她?這也不喜,那也不喜,所有?耽誤時間?又影響她?處理政務的事情她?都不喜歡。
她?唯一喜歡的是處理政務,治理民生?,看原本活不下去的百姓們在她?的治理下開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原本一貧如洗的家庭在國?策的推動下變得越來越好,她?便會極為開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無?比有?意?義。
她?是一個無?比純粹的人。
她?喜歡權力並非因為享受,也並非因為可以掌控彆人的乃至九州天下的命運,她?僅僅是因為她?喜歡。
她?喜歡掌權,她?喜歡當皇太女以及未來的皇帝。
她?喜歡這種世界在自己?掌中慢慢步入正軌,滿目瘡痍在她?的執政下煥發新?的生?機。
如此純粹,如此心懷大?愛,如何不叫喜歡?
商溯深吸一口氣,輕嗅著相蘊和的發香。
“抱歉,讓你擔心了。”
他為之前的假消息道歉,“我應該早點讓人傳遞消息,不該為求穩妥而保密。”
環抱在他腰間?的手指微微一緊。
——她?在擔心他?想起?他的噩耗便心有?餘悸?
商溯眼皮輕輕一跳,晝夜不停趕路的超負荷疲憊頃刻間?煙消雲散。
——沒錯,她?就是在擔心他。
“以後不會了。”
商溯道,“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擔心我了。”
聲音剛落,他便輕輕捧起?相蘊和的臉,準備在她?光潔額頭上印下一吻。
但正欲親吻她?時,卻看到她?輕抬眼,一雙杏仁眼彼時正瞧著他,水汪汪黑湛湛的,能讓人一眼淪陷。
“我才沒有?擔心你。”
漂亮眼睛的主人下巴微抬,說出自己?的話。
商溯微微一愣,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你不擔心我?”
——他身?死海外?,相蘊和竟然不擔心?
“對呀,不擔心。”
相蘊和輕輕笑著,眼睛看著他的眼,“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死。”
商溯心頭忽地一跳。
“你是商溯,是大?夏的戰神,你怎會死在一個海外?小國??”
相蘊和的聲音仍在繼續,“而且還是那種異常憋屈的死法?”
商溯心裡有?些異樣?,“你竟是這樣?看我的?”
“對。”
相蘊和微頷首,“你的所謂噩耗,定然是敵人傳來的假消息,用來擾亂軍心的。”
商溯眼底閃過一絲落寞,“所以你一點都不擔心我?”
“哪怕我死去的消息傳到京都,你也不擔心?隻覺得那是假消息?”
“恩。”
相蘊和點點頭。
商溯仍不死心,“可是如果呢?”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外?麵,如果我——”
“沒有?如果。”
但他尚未說完話,他的唇已被相蘊和用手堵住,“更不會有?這種如果。”
往日總是溫柔和煦的女人彼時麵上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嚴肅,她?捂著他的唇,無?比篤定道,“我說你不會死,就是不會死,不會有?任何意?外?。”
“你答應過我的,要早去早回。”
她?再一次強調,“你可以對任何人食言,但絕對不會對我食言,所以你一定會回來,所以不會有?如果。”
商溯眸光微微一滯。
恍惚間?,他好像明白了相蘊和為何如此篤定他不會死。
——因為她?無?法承擔失去他的後果,所以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他不會死,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那些都是假消息,都是用來擾亂軍心打壓士氣的。
她?的將軍所向披靡,斷不會有?任何意?外?,永遠不會。
他之所以沒有?按時回來,是因為他在外?麵開疆擴土。
這個邊陲小國?打下來,還有?另外?一個,世界那麼大?,他攻城略地建功立業的機會這麼多,所以耽誤了返程時間?也是有?的,她?隻要在京都等著他便好。
等他一年兩年,等他三年五年。
若是他還不回來,她?便找幾個漂亮郎君,生?幾個漂亮聰明的孩子?,再也不要搭理沒能按時凱旋的他。
——她?寧願相信他隻是失約了,也不相信他已身?死魂滅。
前者是終有?相逢的那一日,後者卻是陰陽兩隔,永不相見。
商溯心中一痛,幾乎無?法呼吸。
“看,你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相蘊和輕撫著他的臉,聲音仍似舊時溫柔,“你回來了,好生?生?地站在我麵前。”
“你答應過我的,你會回來,便一定會回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是近乎在低喃,“你不會對我失約的,你舍不得的。”
“你若爽約了,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的話有?些孩子?氣,“俊俏郎君那麼多,我又不缺你一個人,你若不回來,我便去找旁人。”
“找十個八個來陪我,把你忘得乾乾淨淨。”
她?低語著,聲音極輕,“所以商溯,不要對我失約,更不要讓我失望,因為真的可以放下你,就當你從未出現在我身?旁。”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利刃一樣?狠狠紮在商溯心口。
商溯呼吸都陡然一滯,手已抓著相蘊和手腕,拿著她?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讓她?去感受自己?胸腔裡不知如何安放的心臟。
“相蘊和,你說對了,我舍不得。”
商溯道,“我舍不得對你失約,舍不得丟下你一個人,更不可能讓你去找十個八個的野男人。”
“你看,這就是我的心,它在為你而跳。”
他將相蘊和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隻有?你能決定,什麼時候不再讓它跳動,旁人沒有?這個資格。”
“砰——”
“砰——”
隔著雲錦布料與薄薄肌肉,相蘊和清楚感覺到商溯的心跳。
跳得如此熱烈,又如此激動,一下又一下,一如商溯對她?的熾熱又直白的喜歡。
“隻有?我能決定你的心臟何時不再跳動?”
她?低頭看著商溯的心口,輕聲問道。
“不錯。”
商溯不假思索道,“它在為你而跳,從過去到現在,再到未來,從不更改。”
“倘若有?一日,你覺得我功高蓋主,不要找破綻百出的借口來殺我。”
商溯道,“你知道的,我可以為你死,但我不接受,你讓旁人來殺我。”
相蘊和睫毛輕輕一顫。
商溯垂眸看著相蘊和的眼,聲音清冷,卻帶著義無?反顧的決絕剛烈,“你若想殺我了,便來自己?殺,不要假手於人,那是對我的一種侮辱。”
“你隻需要告訴我,商溯,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便自己?了結我的生?命,絕不會臟了你的手,更不會讓你在史書?上留下兔死狗烹的惡名。”
他如此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
按在商溯心口的手指微微一緊。
長長的睫毛慢慢斂了下去,在眼下投著淡淡的陰影。
她?被觸動了?
還是在想其他問題?
大?約是被他的話觸動了。
世界之大?,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愛她?的人。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的江山萬裡不再能容得下他,在權衡利弊後,她?終於以一句話來送他上路,但在他身?死族滅的那一刻,她?定然會痛徹心扉,有?一瞬的猶豫掙紮,甚至還會在未來的歲月裡永遠懷念著他,她?喜歡的人,從此都有?了他的模樣?。
這便夠了。
對於他來講,這未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白頭偕老。
“世間?怎會有?你這麼傻氣的人?”
他聽到相蘊和輕聲歎息。
這怎麼是傻?
不過是因為喜歡,所以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
而哪怕有?一日她?殺他,也並非因為她?不愛了,不是從情深意?重?走到相看兩眼,而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她?仍是愛他的,隻是不能再讓他活著,所以他的付出他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她?永遠愛他。
“我喜歡你,怎會舍得讓你死?”
相蘊和輕抬眼,盈盈目光落在商溯臉上,“三郎,我們永遠不會走到兵戎相見的那一步。”
不會重?蹈前世她?父母的覆轍。
他們會好好的,從少?年夫妻,到白發蒼蒼,他們仍深愛彼此,是彼此的唯一。
商溯一下子?笑了起?來,“當然,我知道你舍不得——”
溫熱的吻落在他唇上。
未說完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吻儘數堵回肚子?裡,他看著相蘊和那張近在咫尺間?的臉愣了神。
僵硬,慌亂,不知所措。
戰場上視千軍萬馬無?一物的大?將軍,在這一刻卻手足無?措,心如鼓擂。
一吻而終。
相蘊和站直身?體,看著那張仍在愣神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了?”
相蘊和故意?問商溯,“不喜歡我親你嗎?”
商溯終於回神。
“沒有?……怎會不喜歡?”
男人愣了愣,下意?識去觸摸自己?的唇。
那個地方剛剛被相蘊和親吻過,唇瓣間?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他手指落在自己?唇上,輕輕擦了擦。
大?約是今日要上朝,所以她?塗了口脂,那是他曾經給她?的方子?,用花瓣做出來的,不用添加亂七八糟的東西,隻有?花的豔麗與芳香。
她?似乎很喜歡他送的東西,每次上朝,都會用這個口脂,會讓她?那張溫柔無?害的臉顯得溫婉又大?氣,隱隱有?種聖人怒不發臉的不怒自威。
而現在,被她?塗在唇上的口脂因為她?的吻落在他唇上,花的香味與味道也被她?遞了過來,他第一次發現,原本自己?送的口脂,竟然如此好聞——甚至誘人。
商溯臉色慢慢紅了起?來。
紅色似乎會傳染,順著他的臉,燒到了他耳側,讓他的耳垂都跟著泛著微微的紅。
“我很喜歡。”
商溯努力平複著狂跳不止的心跳,“喜歡……你吻我。”
“那,再來一次?”
相蘊和眨了下眼。
商溯麵上一紅,輕輕點頭。
相蘊和踮起?腳。
溫熱的吻再一次落在商溯唇上。
這個吻比剛才更綿長,帶著成年男女的試探與了然,肆無?忌憚地入侵對方的氣息,直至將人全部占領。
攬著相蘊和肩膀的手指微微收緊,男人的氣息開始變得雜亂無?章,他無?意?識地掠奪,似乎在渴求更多。
——得隴望蜀是人之常情,他不滿足僅僅隻是親吻。
再這樣?下去要出事。
相蘊和陡然鬆開商溯,抬手一撐,手指抵在商溯胸口。
從雲端一下子?被人扯到人間?,商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相蘊和為何突然如此。
“我嚇到你了?”
商溯問相蘊和。
大?概是這個原因。
在這種事情上,女郎們總是害羞的。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壓了壓自己?異常狂亂的氣息與心跳,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沒有?。這有?什麼可怕的?”
但對麵的人卻輕笑著搖了搖頭,一雙眸子?亮晶晶,“我隻是覺得,你還是去洗漱休息一番為好。”
聲音剛落,她?便抬起?手,輕輕整了整商溯衣襟與略顯散亂的長發。
被相蘊和這麼一整理,商溯這才意?識到,此時的自己?有?多狼狽。
冒著大?雪跑回來,他身?上已染滿寒霜,縱然在入殿的那一刻解去身?上的氅衣,可眉間?與發間?的霜雪確實仍然存在的 ,水晶似的掛在眉間?與發間?,在感受到殿裡的地龍的那一刻開始融化成霧氣。
霧氣多了,便會變成水,濕答答覆在他身?上,讓他一路的風塵仆仆更添幾分狼狽,毫無?往日矜貴自傲貴公子?的雍容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