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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的晚霞繾綣還不肯消,東邊的月亮便溫柔向上探。
晏琤琤跟著婢女身後走著,細細打量著上一世因厭學而極少踏入的鬆竹堂。
庭院兩旁的牡丹花開得旺盛,夾在院牆旁的挺拔青蔥,蓊蓊鬱鬱的綠竹裡,一紅一綠,花肥竹瘦彆有一番風雅。山石點綴,滿架薔薇,前有紫藤穿石繞簷,後有垂花鏤空門,交相輝映。小木亭穿風弄月,小池塘霧氣嫋嫋,塘中遊魚富態可掬,月光碎影,沉璧自樂。
她從未發覺,婚後曾去江寧外祖父家省親時見過的水鄉風情居然被父親一比一的複刻,搬進了這書房的堂前庭院裡。
階下小石板排列成甬道,路兩旁粼粼播撒白色鵝卵石,水汽彌漫,如履雲端,路的儘頭安坐著兩盞矮垂花方燈。
地上纖細身影顫悠,火心跳動,明滅幽幽,一如她那忐忑之心。她抬頭看,母親正站在簷柱旁,眉頭緊蹙,麵露憂色。
這是自上次聚福院毒香餅事件後,兩人的再次見麵。
母女兩人無言對視。
半明半暗的夜色裡藏下許多情緒。晏琤琤微張嘴,正思考著說些什麼十四歲少女說的俏皮話來拉近關係,不讓彼此生分。
而周氏亦如此,她手中緊捏絲帕,躊躇腳步,欲上前又後退。最後眼淚倒是比話先掉下來,忙不迭地側著身子,用帕子擦拭。
她強行笑了笑,話趕話:“姮娘,可食飯否?我特意吩咐了膳美齋的小廚房做了你愛吃的吃食,你父親剛從衛尉寺回來,等著你,咱們一起吃。”
“站在屋外作甚?夜裡風大,同我進去呀。”
聲音驟停。
周氏張著嘴,聲音越發的輕微,打著顫。
“姮娘,之前是母親錯怪你了,原宥我好嗎?”
帶著哭腔。
晏琤琤愣住。
在這一瞬,聽到母親嗓音裡的哭腔,她不知為何從心裡湧上一股酸麻的,苦澀的難言情緒,讓她不自覺地鼻尖紅楚。
她低垂下眼,側過臉,哽咽聲線,細聲細語:“孩兒之前的確太過頑皮,令母親誤會實屬正常。以後琤琤會當得起身份,不讓母親勞心。”
“……我與母親之間,無需這般生分。”
又將滿腹組織好的俏皮話隨著鹹酸眼淚咽了下去。
抬頭回了一個笑容,語氣鬆快:“下午同老師踏青,剛回府,不曾飯食。今夜倒是叨擾母親了。”
說完又覺懊悔,太官腔官式了,自己倒是先說得生分。
周氏眨了眨眼,並未有他想,快步下了石階,攬上晏琤琤的肩膀。語氣親昵:“同老師踏青?可是襄王殿下?”
“嗯。”
晏琤琤邊回答邊同周氏進了屋。
“奇怪,且不說你兄長還未……”周氏的話頓了頓,腳步也慢了。
猶豫的話卡在喉嚨裡,藏起眼神裡的疑惑,化成笑容,“倒也先不論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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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竹堂內,燭火通明。
晏朔安朝服未換,麵色凝重地背著手繞著內堂設的紅木餐食圓形桌踱步。
“父親。”晏琤琤邁入了門,輕喚一聲。
晏朔安停了腳步,轉身笑著抬手招呼,臉上愁容散儘,喜笑顏開:“姮娘回來啦!餓壞了吧?”
又似是自覺不熱情,趕忙走近了虛護著母女倆的腰部,往裡進。指著桌上的各類美食笑道:“白玉蝦羹、五味杏酪鵝,炭烤蹄肉,還有你最愛吃的酸辣銀魚脯。”
“這銀魚是頂頂鮮的,開春的第一船兒。”他低聲誇張道,“說不定宮裡的陛下都還沒吃上呢。”
瞧著一桌葷菜,父親低聲下氣地哄著自己,母親一臉歉意的表情。
她的心裡忽地難受。仔細回想,不管何時,父母親對自己都是滿眼疼愛的,哪怕是那時晏家下獄前。
“難為父母親還記得我愛吃這些。”
晏琤琤揚起的明媚笑容,燦爛如星那般耀眼。
這般可人模樣讓晏朔安心有所感,喃喃自語:“猶記九歲那年接你回府,灰頭土麵的同鄉野小子一樣,轉眼一瞬,姮娘已是大姑娘了,出落亭亭,同你母親年少時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