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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遠鬆是家裡最聰明的孩子。
他父母都是工人,但卻很重視家中的教育,他們就是那不幸的老三屆,因為下鄉和結婚失去了繼續受教育的機會。
看著曾經的同學一個個因為讀書而跳出小城,改變命運,他們一遍遍告訴兒女,一定要多讀書,多讀書,未來才會好。
可惜,大兒子天生腦袋笨,避書本如豺狼虎豹,初中畢業就堅決進了廠。
女兒腦子倒是不笨,壞在過於活絡,中考之後直接背著父母報了職高,喜氣洋洋奔去學她那心向往之的美發了。
唯有小兒子孟遠鬆,從小到大成績都優異得令人羨豔,他相貌好,涵養也好,挺拔如鬆,見誰都微微笑,高中的時候就有不少人給他遞情書。
每逢親戚聚會,大哥滿身煙味大談渾話,大姐眼圈烏黑頭發高聳,更襯得孟遠鬆斯斯文文,各種熟悉的不熟悉的親戚都會將他誇得天花亂墜。
他們問他:“小鬆將來想考哪啊?”
孟遠鬆便靦腆地笑一笑,“我想去北京。”
“北京啊,好地方!”親戚們都這樣說:“我們還沒去過北京呢,小鬆肯定行,到時候去天安門拍照片,回來讓我們都看看!”
孟遠鬆有一張明信片,是語文老師送給他的,上麵印著天安門,他將明信片貼在他的牆上,學累了就抬起頭,注視著上麵鮮紅的城牆。
城牆旁邊貼著他抄的詩,“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他最喜歡李白的《渡荊門送彆》,他一遍遍讀著,想象著,在無數個瑰麗奇幻的夢中,他看見自己遙遠的未來。
“仍憐故鄉水,萬裡送行舟。”
孟遠鬆學習的時候,家裡沒有一個人說話,連最粗手粗腳的大哥都會靜悄悄坐在外麵,一旦稍微弄出點什麼動靜,大姐就會撥撥那被她稱作“朋克”的頭發,用她那露在外麵的一隻眼睛瞪他。
哥哥姐姐都不喜歡學習,但他們都很尊重學習時的他。
他是全家人的希望,未來,他一定會成為全家人的驕傲。
偏偏在高考那天,孟遠鬆發了高燒。
其實考語文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不對,隻是這不對還控製在能忍受的基礎上,下午的時候他開始頭腦發昏,晚上一量體溫,39度。
他坐在考場上,眼前的字在他眼前晃個不停,他咬著牙寫,邊寫邊掐著掌心讓自己清醒。眼淚不能落在紙上,就拿衣服拚命擦。
分數出來了,隻夠上個二本。
普通二本也是大學,在他那個年代,也是眾人眼裡遙不可及的大學。
父母安慰他,“小鬆,你已經夠厲害了,這其實也是命,你看咱家這一圈親戚,哪有一個能上大學的?”
孟遠鬆不信命。
他把自己關在屋裡三天,終於下了一個決定,他要複讀。
複讀的費用對家裡並不輕鬆,可他知道,一旦能上那所自己理想中的學校,未來他能為全家創造的價值,一定會是複讀的無數倍。
他自認不算好高騖遠的人,如果他素來隻遊離於一本線上下,他絕不會心存妄想,但以他平時的模擬考成績,他明明一直對那所學校十拿九穩。
孟遠鬆後來想,命運也許就是在降罪於他的貪心。
如果他第一年老老實實去上學,那所學校雖然並不理想,但也足夠把他托到一個高度。在那個年代,二本大學生也是個稀罕東西,隻要讓他上了大學,那麼不管怎麼樣,至少都會比後來的他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