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值隆冬,天氣嚴寒。
莊子的彆院不比威國公府的院子建造精細,淅淅冷風大力刮開彆院窗戶,吹得窗框哐哐作響,擾人安寧。
室內床榻上,躺著一位妙齡女子,正是威國公府世子夫人程月鸞。
她的眉眼娟冶映人,且含英氣,嫵媚之中添了幾分疏朗颯爽,美而不俗。
很有其生母年輕時候的風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任誰都看不出,程月鸞曾在戰亂年代與丫鬟的孩子抱錯過,是一個在鄉野生活了十幾年的鄉下姑娘。
隻是如今身在病中,臉色蒼白,雙頰消瘦,眼下烏青,早就失了當初入京時候,光豔驚目的風姿。
寒風鬨人。
程月鸞從病床上悠悠轉醒。
她眼皮子重,好半天才睜開,朦朦朧朧的第一眼,便看見紛紛細雪舞在空中,繚亂如張牙舞爪示威的妖魔鬼怪。雪夜中還掛著一輪清冷的月亮,月下一片枯木寒柯,枝影如線,蕭瑟頹敗,頗有些淒涼。
這是程月鸞嫁給威國公府世子爺戚連珩的第三年,她還清楚地記得,成婚頭年的春天,莊子上枇杷滿園,紅梅開遍,楊梅飄香,生機盎然,很好看。
沒想到莊子的冬天是這樣的蕭條冷寂。
程月鸞喉嚨乾澀,重咳了兩聲,伺候的丫鬟大約是如廁去了,遲遲沒來。
算算日子,她已經病了一個多月。
程月鸞是剛入冬的時候病的,本隻是風寒,換做常人,好好將養半月,老實吃藥便好。
無奈國公府家大業大,外院內宅瑣事太多,她為做丈夫心中賢良淑德的完美妻子,強撐著掌中饋,不得休息,病情遽然加重。加之今年秋天的時候,戚連珩中過一次毒,禦醫都束手無策,她為他延請一位性格孤僻古怪的神醫,來月事的情況下雨夜三顧茅廬,才打動神醫,卻留下了病根。
新病加舊疾,來勢洶洶,許是身體的脆弱,讓程月鸞對這幾年殫儘竭慮的日子產生了一些厭倦,她也有預感,再不養病,恐怕身子真要垮了,遂丟下國公府的所有事情,在彆院養身子。
隻是這三年裡,身子委實虧空得狠了,如今日日灌湯進藥,炭盆烘著,錦衾覆身,仍舊手腳冰涼,雙頰發僵。
程月鸞樂觀地想,她還這麼年輕,聽大夫的話,好好養著,大抵能痊愈。
可大夫也說了,痊愈最快也要得等春暖花開之後,這個冬天肯定很難熬。
戚連珩已經去南方找高僧懷穀替她求平安符,按照家書上所說,他今日該回京了。
癡心卑微三年,他笑都不曾對她笑一下,現今終於如願求得戚連珩一次真心付出,這是個好兆頭。
想到這裡,程月鸞覺得日子也不算難熬。
許是心情不錯,程月鸞精神稍好了一些。
門外突然響起馬蹄聲,她眼睛發亮,定是戚連珩趕回來了!
程月鸞想撐起身子,隻是動不了,她喊也喊不出聲,隻能像一株植物一樣,動一動細枝末節的手指,移不動軀乾。
沒一會兒,門口深藍色的粗布簾子叫人挑了起來,露出一張溫婉的臉,程月柔穿著一身嶄新的藕荷色裙子,披著大紅的羽緞,發髻上流蘇輕搖,活潑溫柔,迤迤然走進來,笑著叫道:“姐姐。”
程月柔就是抱錯事件中,丫鬟的孩子。
程月鸞聞聲,意外地看過去。
她們倆的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惡劣。
程月柔怎麼會來莊子來探望她?
即便是來,也不該是這個時候來。
程月柔焦急地走到程月鸞跟前,看著她枯槁的麵容,抓住她的手,故作憂心道:“姐姐,你怎麼病成這樣了?”
程月鸞嗓音喑啞:“你來做什麼?”
程月柔眉心舒展些許,淺笑道:“姐姐忘了,今天是你和世子爺成婚的整整第三年。”
程月鸞當然記得。
大業有律,三年無所出,可休妻。
程月鸞過門三年,一直未有身孕。
當年二人指腹為婚,戚家絕不許戚連珩休妻,但他是時候可以納妾了。
程月鸞與戚連珩成婚後回門的那一天,程月柔便提出想入戚家做妾,此後妄想了三年,頻頻提起,到現在還沒死心。
今日到此,仍是為的做妾一事。
程月鸞嗤笑一聲,還是那句話:“想讓我與你共侍一夫?少做夢。你不要臉,我終究還是要的。”
程月柔有一瞬間的失態,很快就忍住憤怒,哀求道:“姐姐,反正你和世子爺三年都沒有子嗣,不是我也會是彆人,你就當可憐可憐妹妹,讓我進戚家吧!我願當牛做馬,侍奉姐姐左右,絕不與姐姐爭搶世子的寵愛。”
程月鸞直犯惡心,她皺眉道:“我是三年無所出,世子爺要休要納,是我們夫妻兩人的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她身子恢複了些力氣,便甩開程月柔的手,冷聲道:“你已經搶了我的一切,憑什麼再搶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