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程月鸞到柳家班戲園子的時候, 戴著帷帽,將容貌遮住,一身衣服也低調, 隨行仆從不多, 並沒太過引起人的注意但周身的氣度卻是瞧得出來的, 絕對是貴人,而不是普通的百姓。
跑堂的不敢同程月鸞說話, 便問樂鶯:“請問貴人是自己定了雅間兒, 還是來找找人的?”
樂鶯撒了兩個子兒出去, 說:“來找人,但是沒定上位置,可還有空出來的清淨地兒?”
跑堂的見錢眼開,說:“還有個偏僻處兒, 安靜是安靜,不過不大瞧得見戲台子。”
程月鸞本也不是來看戲的, 就讓跑堂的帶路。
樂鶯給了銀子,跑堂的將她們帶去最角落的雅間,隻能麵前看到戲台子的側麵, 台上顧紹甄正唱到哀怨處, 台下一片喝彩,二樓雅間兒裡, 丟出去不少金銀首飾,全是給他的打賞。
戚玉蘭也將自己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扔了下去, 探頭探腦地往台下看, 一雙哭紅的眼睛恨不能飛出去, 好把顧紹甄看個清楚。
樂鶯都險些聽入迷。
程月鸞對這些情情愛愛的戲, 不似從前那般有興趣,淡聲吩咐道:“你去找班主問一問,鴻鵠大夫何在。”
樂鶯一點頭,穩重地去了,也是巧,她路過戚玉蘭和程月柔所在的屋子,聽出了戚玉蘭的哭聲,她心下一驚,更是加快了步子去找班主。
今日可真是事兒多。
大戶人家的丫頭,比小門小戶的姑娘還要體麵,樂鶯很容易就憑借著體麵的身份,去了戲園子的後院兒。
後院子裡正亂成一鍋粥,今日預定要唱的三場戲,必須要用上大黑狗,眼見下一場大黑狗就要上場,卻忽然睜著眼睛倒地不起,怎麼搡都沒用。
戲比天大,說要演就要演,否則就是砸了招牌。
扮醜角的那位,趕緊換上一身黑毛皮,準備上台扮狗。
班主急得抓耳撓腮,說:“你扮沒用!他們都要看真狗。”
《離魂傳》在江南的時候,本來是由醜角扮狗,班主也是意外遇到這條聽得懂人話的狗,他原是做雜技起家的,就大著膽子叫真狗上台,沒想到效果意外地好。
這會子觀眾都想看真狗,不想看醜角扮的狗。
“鴻鵠大夫呢!怎麼還不來!快去把鴻鵠找來!”
“班主,他在睡大覺,已經叫人去喊了。”
鴻鵠在慌亂之間,仍舊將衣衫穿得齊齊整整,被人生拉硬拽過來。
他看著地上的大黑狗,摸了摸它全身,揪了揪他耳朵,慵懶地說:“要吃牛肉了,拿牛肉過來。”
戲班子的小戲子抱怨:“天殺的,我們都沒敢吃牛肉!”
可廚房的人還是不得不拿了牛肉來,大黑狗果然爬起來吃肉,可吃完了就又倒下去了,不肯上台。
班主急得頭發著火,問鴻鵠:“這又怎麼了?”
鴻鵠從樹上抽了根樹枝下來,一步步往大黑狗身邊走去,切齒道:“皮癢癢了,你們就是太慣著它了。人不乾活兒都沒飯吃,它不乾活兒也彆想有好日子過。”
大黑狗一見要挨揍,感知到鴻鵠與旁人不同,連忙爬起來躲到班主身邊,主動上脖套兒登台。
班主長舒一口氣兒,莫說是人了,便是狗也是個勢利眼兒,十分會看形勢!
大黑狗順利登台,樂鶯見風波平息了,才過去請鴻鵠,走得近了,她才將鴻鵠打量仔細,鴻鵠一半生得像漢人,皮膚細膩,一半又生得像垟羌人,輪廓深,五官精致,身材高大,不到三十的年紀,放在人群裡,很顯眼。
樂鶯還是頭一次跟外族人說話,她個子不高,仰著脖子說明來意。
鴻鵠一聽又是給開馬莊的權貴之家當馬醫,臉都黑了,卻仍舊保持著謙謙君子的氣度,態度堅決地婉拒:“恕難從命!姑娘請回吧!”
樂鶯瞧著鴻鵠的背影,剩下的話來不及說出口,滿眼都是好奇與驚訝,這垟羌人除了長相之外還真似漢人,很有些漢人端方君子的意思。
她心裡惦記著事兒,沒敢多耽誤,便趕緊回到程月鸞身邊,繪聲繪色地描述鴻鵠“治”狗的過程。
程月鸞想起了以前為戚連珩求醫問藥時候,神醫說過的一句話,好的大夫不能光聽病人說什麼,不能光看病人有什麼症狀,得要知道病人真正在“想”什麼。
這治人的大夫,與治動物的大夫,約莫有相似之處。
她若有所思道:“……還真是位好獸醫。”
樂鶯苦著臉說:“可他不肯去咱們的馬莊。”
程月鸞倒不意外,若李三娘說的是真的,鴻鵠曾遭權貴冤枉入獄,恐怕再也不敢沾惹他們這樣的人家。
程月鸞自己有計較,便跟樂鶯說不急在一時。
台下黑狗登台,掌聲雷動,程月鸞順勢看過去,黑狗在台上翻著肚皮,配合著旦角兒唱戲,像模像樣的。
在哄笑聲之中,樂鶯說:“可真逗!”
程月鸞也笑了笑,她還是頭一次看這樣的戲,人狗同台,當真滑稽,可《離魂傳》故事曲折有趣,這出戲滑稽之中又十分耐看。
瞧瞧,連戲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推陳出新才有意思。
人也不該總是守在婚姻的一畝三分地裡。
許是想得開了,程月鸞整個人有種煥然一新的明豔。
戚連珩就站在程月鸞對麵的位置,直直地盯著她的笑臉,原本鬆握的雙手,攥起了拳頭。
她當真是來看台下戲子!
許兆寧本隻是隨口編造一句,說顧紹甄眼睛像戚連珩,其實濃妝一化,還看得出來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