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雪停了。
暖黃的光暈搗碎烏雲,從厚重的雲層深處,輕輕淺淺漏下來。
林驚枝恭敬垂手站在春華堂東側的書房裡,四周檻窗大開,孔媽媽和晴山就守在書房外,一來是為避嫌,二來自然是根本不把她身旁仆婦放在眼中。
風卷著寒涼的空氣從屋外湧入,吹得她臉頰生疼,渾身上下僵冷得快要沒了知覺。
此刻書房內,裴硯的父親裴寂負手而立,麵無表情站在林驚枝麵上,氣氛凝重沉寂得令人膽寒。
“林氏,你知道我單獨叫你來是為了何事?”也不知過了多久,裴寂冷冷朝林驚枝問。
“兒媳不知。”林驚枝眼眸低垂,恭敬道。
“是麼?”裴寂冷哼。
他淩厲的眸色,帶著一種毫無避諱地打量,從林驚枝身上劃過。
那種難以描述的,卻令人皮膚骨肉都不禁膽顫的毫無隱藏的厭惡,逼得林驚枝不得不抬眸,最終慢慢對上裴寂的視線。
裴寂看了她許久,久到書房外守著的孔媽媽都忍不住數次抬眼觀察屋內動靜。
“瓊姿花貌,占儘風流,也難怪能入了裴硯的眼得他幾分寵愛。”
“你們豫章侯府林氏,為了攀上裴氏這門富貴,可真是下了天大血本。”
裴寂並不掩飾他對林驚枝,乃至於包括整個豫章侯府的嘲諷之色。
林驚枝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方才烏眸中不經意流露出的震色,已漸漸平和。
她無聲歎了口氣,語調恭敬清淺:“兒媳不知何處做錯,惹得父親這般不喜。”
“兒媳能嫁給裴硯,並不是兒媳強求,而是依著家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是你強求?”裴寂冷笑一聲。
“難道不是你林家百謀千計算來的。”
“不過是欺辱周氏不知裴硯的……”裴寂的聲音忽然頓住。
他常年握筆的指尖點了點桌案,朝林驚枝冷冷道:“年後裴硯要去汴京,也無需你照料。”
“你今後就在家中陪著你婆母和太夫人,在兩位長輩身前好好孝順,你若是乖順聽話,裴家自然不會虧待你作為裴氏長媳的體麵。”
林驚枝聽聞裴寂口中的話,她眼瞼輕輕一顫,心底是壓製不住地冷笑。
原以為前世是周氏為了自己嫡子的前程,想把她和裴硯留在裴家,所以才勸說她不去汴京。可如今看來,倒是她這位公爹裴寂不願她同裴硯去汴京,以防她損了裴硯的清名。
“父親的命令,兒媳自然遵守。”林驚枝淡淡道。
“既然如此,你便退下吧。”裴寂一刻也等不得,朝林驚枝擺手道。
不想林驚枝卻抿了抿唇繼續道:“但是,若夫君要求兒媳陪著前往汴京,兒媳自然不得不從。”
“若父親想讓兒媳留在府中伺候長輩,兒媳求父親與裴硯說說,郎君的脾性,兒媳是不敢輕易惹怒他的。”
“林氏!”裴寂忽然沉了聲音。
沉沉視線帶著壓迫死死盯著林驚枝:“你這是大逆不道!”
“你若是不聽從,我自然能要求裴硯休你回豫章侯府,你當真敢如此放肆。”
林驚枝心底一顫,那雙生得波光瀲灩的桃花美眸,淺淺的目光沒有一絲避諱看向裴寂。
“若夫君要休我歸家,兒媳自然聽從。”
隨著林驚枝說話聲落下,屋內氣壓凝重得令人幾乎窒息。
裴寂終於收了眼中的輕視嘲諷,淺棕色的眼瞳裡,似有寒光閃過。
“果真是小門小戶出生,沒有教養。”
林驚枝不明白裴寂對他的憤怒不屑出於何種原因。
按照她這一個多月觀察下來,府中除了太夫人鐘氏外和已經去世的裴太爺外,估計也隻有她這位公爹裴寂知曉裴硯真實身份。
而且她嫁給裴硯為妻,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就算她不去汴京不也同樣損了裴硯清名。
除非!!
林驚枝心下一動,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那就是,裴寂希望裴硯能在汴京另娶,無論是平妻或者是侍妾,若是她不慎病故,裴硯身旁女人,不也理所當然替了她的位置。
這般想著,林驚枝心底掀起陣陣寒意,她巴掌大的小臉瞬間變得煞白,死死抿著的唇,差點就控製不住朝裴寂質問。
前世害死她的人,除了沈觀韻外,是不眼前這位為官清廉恪守禮節的裴氏族長也參與了?
林驚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口腔內瞬間湧出一股子鹹腥的血味。
她努力維持平靜神色,唇角勾著壓製不住的嘲諷:“兒媳的確是小門小戶出生,不及裴氏五姓之首來得尊貴。”
“日後自然會時時刻刻牢記著自己的身份。”
林驚枝說完,朝裴寂行禮後就要轉身退下。
在她轉身瞬間,鼻尖漫過一股淡淡的雪鬆冷香,她肩膀被一雙寬大有力掌心輕輕攏住。
滾燙的掌心溫度,灼得她身子不受控製一縮。
林驚枝抬眸看去,就見裴硯不知何時進來的,那張清雋冷白的麵容上壓著她從未見過的冷意。
好似寒潭底部的堅冰,又似鬆風裡整個冬日都不會融化的霧凇。
裴硯也不去看裴寂,他脫下身上披著大氅攏在林驚枝身上,屬於他的薄熱體溫更是瞬間撲麵。
等給林驚枝披上大氅束好係帶後,裴硯才緩緩抬眸看向裴寂:“兒子今日隻想同父親再強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