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媽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語調斟酌道:“少夫人可是不滿郎君去瓊芳樓飲酒?”
林驚枝微微一愣,然後扯唇笑了聲:“他是男子,又是大皇子宴請,我怎麼會不滿。”
更何況她與他情分,前世早就儘了。
這一世,在林驚枝與他最多算是,露水情緣,各取所需。
孔媽媽細細觀察林驚枝臉上細微變化的神情,她也不出言點破,隻是走到床榻旁整好衾被後,再小心翼翼伺候林驚枝躺下。
榻尾放著的湯婆子有些熱,林驚枝腳尖微蜷了一下。
“媽媽,那日我讓你尋的鋪子,可是有眉目。”林驚枝躺著,她一時半會也睡不著。
孔媽媽神色柔和:“少夫人吩咐的,老奴已經拜托娘家侄子去尋了。”
“昨日來信說,瞧中了一個鋪麵原也是買藥材的,還連著一個極為清雅的後院,正準備出手。”
“老奴本是想等家中侄兒確定了消息後,再同少夫人稟報。”
林驚枝點了點頭:“鋪麵找好後,您家侄兒要是願意留下來,就在店裡當個掌櫃,寂白留在後院,我並不打算她露麵。”
“畢竟汴京人多眼雜,她醫術好,沒成婚又帶著個孩子。”
“難免引起同行注意,招來不必要麻煩。”
孔媽媽笑著朝林驚枝點了點頭:“若少夫人看得上我娘家侄兒,他自然願意留下的。”
“之前一直在外頭跑一些商貨,是因為家中沒有孩子要顧及。”
“如今娶妻又生了孩子,能留在汴京是最好不過。”
林驚枝腦子想著鋪子的事,又拉著孔媽媽說了許久的話,才漸漸有了些睡意。
等她迷迷糊糊就快睡著的時候。
外間門傳來響動,有丫鬟行禮的聲音。
林驚枝忽然覺得臉頰上一癢,有淡淡的酒香拂過。
她下意識伸手去推,掌心一下子摁在裴硯熾熱的薄唇上。
癢癢濕濕的,掌心微痛,像是被人輕輕咬了一口。
林驚枝驟然睜眼,就見裴硯高大身影負手站在榻旁,有些複雜的眸光輕輕落在她的身上。
“花樓裡的小娘子可是好看?”林驚枝眼底還籠著睡意。
等話說出口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她又不喜歡他,她問這個作何,倒是顯得像是她在吃醋一般。
林驚枝乾脆側過頭,避開裴硯視線。
“瓊芳樓裡的姑娘生得好不好看,我沒看。”
“不過走近了瞧那狀元郎一眼。”
“的確是生得俊逸。”裴硯語調淡淡。
林驚枝微愣,這才反應過來,他還在耿耿於懷她白日出門去瞧狀元遊街這事。
她都沒嘲諷他去瓊芳樓喝酒,他倒是好,還惦記著這點芝麻綠豆大小的事。
就算她看了狀元郎,覺得狀元郎生得好看,他又能如何。
本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脾氣,一下子又翻了起來。
林驚枝深吸口氣,對裴硯道:“下回夫君再去瓊芳樓時,不如順便帶上妾身一同。”
“妾身也想近距離瞧瞧,狀元郎是否如夫君形容的那般俊逸。”
裴硯忽然板著臉,大步走進,冷白指尖捏著林驚枝下頜。
他冷笑:“想都彆想。”
這一刻,裴硯想到百裡疾說那話時,男人眼底盛著的那種愛慕,他心底就澀得發慌。
雖然裴硯不能確定。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想到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嫉妒。
那種無由滲出的惶恐,讓他生出了種,想要一輩子把她藏起來的想法。
夜深,林驚枝漸漸睡著。
她如今日日飲藥,夜裡總睡得極沉,臥室內除了她身上暖融融體香外,還夾著一股苦澀藥味。
裴硯仰頭躺著,睜眼閉眼都是她對他冷然的模樣。
一夜未眠,直到屋外天色蒙蒙亮時,裴硯輕手輕腳起身,去了外院書房。
幽暗燭火,他端坐於桌案前。
冷白指尖捏著毛筆,寫的是一卷金剛經。
這一刻,也隻有經文能讓他冷靜。
“主子。”書房門外響起暗衛的聲音。
裴硯捏著毛筆的指尖一頓,豆大墨汁就落在雪白的梨花宣紙上,形成一團濃黑的汙漬。
微蹙的眉峰冷冽一閃而過。
“說。”
裴硯收了筆,語調淡淡。
暗衛恭敬跪在外頭:“回主子。”
“宮中李夫人犯了病,此刻正鬨著要見主子。”
裴硯眸色極冷:“告訴她,不見。”
暗衛渾身一僵,鼓足勇氣道:“李夫人割了腕,雖沒有性命之憂,但陛下也在李夫人那。”
裴硯垂在袖中掌心驀然一收,眉梢擰著淩厲。
永寧宮,空蕩蕩的寢殿內。
“陛下。”
“硯哥兒都歸京許久,你怎麼還不認回他六皇子的身份。”
“妾已經時日無多,拖著這纏綿於榻的身體,就想著有朝一日能瞧見我家硯兒能名正言順,成為您的孩子。”
帝王坐在床榻上,懷裡輕輕摟著一個瘦得極為厲害的女子。
依稀能瞧出來,這名女子年輕時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
“我們的硯兒才歸京,還不是時候。”帝王一身明黃色常袍,他整張臉藏在陰影後方,並瞧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李夫人、陛下。”
“殿下來了。”殿外是暗衛的聲音。
不一會兒,裴硯大步走進空蕩蕩顯得格外冷清的永寧宮中。
“父皇、母親。”裴硯行禮。
被帝王緊緊摟在懷中的李夫人,忽然就撐著身體坐起來,她有些渾濁的視線落到裴硯臉上。
臉上的表情又哭又笑:“你還知曉回來。”
“硯哥兒,我們多少年沒見了。”
“你回汴京後,隻不過瞧了我一次,就因林家六女一事與我生分了。”
“我是你母親,她不過是個勾人的妖精。”
裴硯沉黑的瞳眸掠過晦暗莫名之色,他視線一頓,落在李夫人被白布條包紮的手腕上,隱隱有鮮血滲出。
“母親又這般不愛惜自己。”裴硯眸光淡漠看著李夫人道。
“六郎!”
“她再如何,那也是你母親。”
帝王語調冷冷,看向裴硯。
裴硯薄唇抿了抿:“不知母親深夜,把兒子叫來,是為了何種事?”
李夫人眼中恨色一閃而過:“你若不想逼死我。”
“你就給我休妻。”
“反正那林氏女日後也生不了孩子,你身份尊貴,合該娶的是五姓女才對。”
裴硯眼底似有什麼情緒湧了出來,他冷冷看著李夫人:“母親除了這個,還想對兒子說什麼?”
“若是沒有,兒子該回去了。”
李夫人被裴硯的話,震得唇瓣煞白,一下子喘不過來,直到角落跪著的一個宮女,慌慌張張從袖中掏出一顆安心丸塞進她口中。
才漸漸好轉,沉沉睡去。
帝王起身,伸手輕輕撫了一下李夫人消瘦的臉頰,探究眸光落到裴硯身上。
“那林氏女,你若覺得有幾分滿意想留在身旁,那就留著吧。”
“你母親會吩咐李媽媽給她下藥,做法雖然有些偏激,卻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她的身份又如何能般配你。”
裴硯冷冷看著自己的生父。
這個天底下最為尊貴的男人,他給母親許下江山和後位。
卻讓她從李家的掌上明珠,變成了藏在後宮裡,見不得光的李夫人。
五姓李家,從五姓之首敗落。
雖沒有被除名,可活在世間門的李氏嫡脈,除了出嫁的女子外,竟無一男子。
等再過幾十年後,李氏女一死,再無嫡出,李家就可以從天下除名了。
裴硯覺得嘲諷至極。
因為他母親到現在還未曾想明白,她深愛多年的男人,這些年究竟是愛她,還是覬覦她身後的李氏。
李氏若滅,剩下的裴、鐘、崔、沈,步的就是李氏的後塵。
至於他父皇口中,尊貴至極的五姓女。
不過是因天子草莽出生,想要天下人認可的尊貴血統罷了。
就連裴硯他自己,這些年來,也不過是這個男人精挑細選,掌控一切,嚴苛養育出來,沒有絲毫感情的繼承人而。
他的父親,百謀千計,用儘手段。
而他,作為他的親子。
也許同樣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