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觀韻去崔家探望重病的崔少夫人,回府路上受傷的事兒鬨得大,壓根就瞞不住。
整個汴京城,議論紛紛。
更有好事者,下了賭注,就等著愛女如命的沈樟珩,大發雷霆去找崔氏和裴氏的麻煩。
可出乎意料,這一回沈家上下竟沒有一人出聲,要為沈觀韻討回公道。
這位在沈家受儘寵愛,更是被天賜封為昭元郡主的沈家嫡女,沈樟珩以靜心養病為由,把她送到了京郊外的莊子暫住。
而汴京城中各種傳言,也因沈家始料未及的沉默,漸漸淡了下來。
轉眼到了盛夏時節。
裴硯離京也有數月,林京枝從沈觀韻出事以來,除了時常去崔家探望裴漪珍外,汴京城勳貴圈中給她下的各種賞花帖子,她都以身體不好為由婉拒。
她開在汴京城朱雀大街的藥鋪,因寂白醫術了得,又是擅婦科的女醫,生意超乎尋常的好。
寂白的名聲,也漸漸世家貴女圈中流傳起來。
內宅女子,相互之間自有一套傳遞消息的手段,寂白在世家後院行走過了,也漸漸探得一絲風聲。
當然這也是林驚枝同寂白開藥鋪的目的,有些事她能問雲暮和山蒼,但有些事卻不能問,也不能從他們口中打聽出來。
例如五姓中,嫡係一脈基本全部覆滅的李氏,或者是世家大族中某些夫人貴女不為人知的喜好,再者他們的藥鋪還和可以和常年行走各地的藥商,換取一些消息。
林驚枝和寂白私下往來很是謹慎,就算她有什麼消息要送出去,也會麻煩孔媽媽讓後院不起眼的燒火婆子,把東西給送到藥鋪,然後寂白抓了藥材,把回信混在裡麵,讓婆子帶回。
婆子最多隻以為,孔媽媽私下買些補身子的藥而已。
五月初,端午前夕。
禦書房外,賢妃沈氏款步姍姍,身後跟著一群宮婢,宮婢手裡提著食盒走近。
內侍總管王九德彎著腰,老臉笑出了深深的褶子。
他趕忙迎上去:“娘娘怎麼親自過來了?”
“娘娘有什麼要緊事,您吩咐一聲,奴才哪敢耽擱。”
賢妃沈氏看著不動聲色攔在禦書房前的王九德,她不敢硬闖,隻得提高聲音道:“本宮給陛下燉了湯,想著陛下辛苦,就勞煩王公公給陛下送進去。”
“娘娘有心了。”
王九德恭敬伸出雙手就要接過,禦書房內卻傳來一個淡漠威嚴的聲音。
“讓賢妃進來。”
“是。”王九德不敢再攔,躬身推開。
賢妃沈氏聰慧又有野心,更會審時度勢,加之用點小聰明,她又有兩個兒子傍身,進宮多年依舊盛寵不衰。
所以就算是禦書房,隻要得了帝王的首肯,她也是能輕易進的。
“陛下。”
“妾身今兒天不亮就起身,就為了給陛下頓一盞合口味的乳鴿湯。”沈氏提著食盒,盈盈走到帝王身旁行禮。
蕭禦章見她進來,當即擱下手中朱筆,接過小太監遞上前的熱帕淨手,這才抬頭看向沈氏。
“端來,朕嘗嘗。”
“是。”賢妃姿色傾城,若有意討好,但凡男人都會為她心軟幾分。
乳鴿湯燉得雪白,放了百年老參,湯裡頭撒了枸杞,一看就是用了十分的心思。
帝王一碗熱湯下肚,精神看著好了不少,抬眸時就見賢妃沈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湯盅裡升騰的熱氣將他五官模糊,蕭禦章眼中神色晦暗莫測,語調卻聽不出任何不滿。
“愛妃,可是有事要與朕說。”
賢妃心中放著事兒,有些走神,忽然聽見帝王的聲音,慌得渾身一抖,勉強穩住心神。
“妾身方才想到端午宮宴的事,有些走神的”
“懇請陛下饒恕。”她說著就要下跪行禮。
蕭禦章皺了下眉,朝沈氏揮手:“不過是小事,無須你跪。”
“可是端午宮宴有什麼令你為難的?”
賢妃抿了一下唇:“往年端午佳節宮宴是太後娘娘負責。”
“今年太後娘娘身子骨不適,交由妾身負責,不過那宴請的名單,妾身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請陛下幫著斟酌一二。”
年年宴請的名單,大抵如此,怎麼會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
沈氏說得委婉,不過是想在名單上動手腳,又想從帝王這過個明路罷了。
帝王掌心攏在書案上,狹長的鳳眸微眯一瞬,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拿來給朕瞧瞧。”
賢妃沈氏從寬大袖擺中掏出早早就準備好的名單,雙手恭敬遞給帝王:“這本該是妾身的職責,卻勞煩陛下費心。”
蕭禦章目光從名單上一掃而過,忽然頓了頓,指著其中一個陌生的名字道:“這婦人,是哪家府上的。”
賢妃沈氏唇角抿著一絲溫柔淡笑,極其自然道:“陛下難道忘了。”
“就是陛下新任命的大理寺少卿,河東裴硯的妻子,豫章侯府庶出的六姑娘。”
蕭禦章眉頭微微一皺,似有些不滿。
賢妃沈氏連忙道:“若陛下不喜,覺得這庶出的女子上不得台麵,臣妾把她劃出名單就是。”
“算了,留著吧。”
“不過是一女子,見見世麵也好。”蕭禦章臉色平靜,瞧不出喜怒。
他掌心裡捏著薄薄的名單,走到書案前,提起朱筆在名單最下方,又添了一小行字。
賢妃在瞧見那名字時一愣,臉上的笑霎時有些僵:“陛下,怎麼忽然就想起禁足在內宮中的李夫人?”
蕭禦章擱了手裡的朱筆,半晌沒說話。
賢妃沈氏心底忽然變得忐忑不安,伴君多年,這位帝王心思卻是最難以揣測的。
“老六的年歲,也該成親了吧?”蕭禦章忽然開口問。
賢妃聲音乾澀道:“聽聞二十有一,同臣妾的琤兒一般大的年歲。”
帝王凝視著窗外的微有些出神:“那的確是該接回宮中。”
“李家我雖不喜,但老六也放在外頭養了多年,說到底雖然身子骨弱,卻是朕的孩子,總要回宮的。”
賢妃沈心底波瀾起伏,臉上依舊笑著:“陛下說得是。”
“六皇子和五皇子一樣,也都到了該選妃的年紀。”
帝王端坐在龍椅上,眼底情緒深淺難辨,朝賢妃沈氏揮了揮手:“你出去吧。”
“如今宮中無後,既然太後信任你,把端午宮宴交由你一手打理,你自然得做妥當。”
因六皇子要不久後要回宮,本心底有些五味雜陳的賢妃,一下子又歡喜起來。
既然宮中無後,端午宮宴又交由她一手打理,淑妃鐘氏雖得太後寵愛,但是無字,崔家那位德妃又不得寵,兒子也不爭氣。
若日後要賜封長子為太子,是不是她就能登上那個位置。
想到這裡,沈氏心底一陣激動,柔聲笑著朝帝王行禮,緩緩退了出去。
賢妃沈氏退出去後,內侍總管王九德輕手輕腳上前添茶。
蕭禦章冷笑一聲,冷白指節點了點桌麵:“聽說沈家長女前些日子出了事?”
王九德看出帝王有話要問,當即放下紫砂壺,恭敬上前道:“聽說是從崔家回府時,路上出了點意外,被火燒傷了。”
“當日夜裡,沈大將軍去了崔家和裴的驚仙苑。”
“沈樟珩討回公道了?”
王九德搖頭:“沈大將軍是怒氣衝衝去,憋著一肚子火氣回的沈家,這事兩個多月過去了,沈家上下出奇的安靜,竟沒有一人出聲。”
蕭禦章神色冰冷,眼中含著嘲諷:“沈家長女手段倒是狠辣,也難怪能拿捏住蕭琂。”
“朕怎麼聽說沈家從宮中請了禦醫後,她也沒在家中靜養多久,就被沈樟珩給送到京郊外的莊子裡去了?”
王九德趕忙低下頭:“回陛下。”
“聽說是知道傷勢後,心下難平,虐死了兩個婢女。”
“這事被沈樟珩知道,為掩人耳目尋了理由就把她給遠遠送到京郊莊子禁足。”
蕭禦章聞言竟緩緩勾了唇,他心情瞧著不錯,朝王九德吩咐:“你去同賢妃說聲。”
“沈大姑娘秀外慧中,蕙質蘭心,端午宮宴可彆忘了她。”
“奴才這就去。”王九德不敢耽擱,小跑著出了禦書房。
在端午節五月初五的前一日,林驚枝收到了宮中內侍送來的宮宴帖子。
孔媽媽站在她身後跟她捏肩,視線落在宮宴帖子上,眼底有憂色一閃而過。
“少夫人,郎君不在,這宮宴少夫人若是能拒了,不如拒了吧。”
“就算得罪了宮中貴人,等郎君歸家後,再去請罪也不遲。”
林驚枝朝孔媽媽搖頭:“避不開的。”
若有人存心想逼她入宮赴宴,她就算這次抱病避開,那也有下次。
而且前世她落得那般淒慘下場,除了裴氏外,估計和汴京皇宮裡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也脫不了關係。
既然重活一世,那她離開汴京前,必須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
“媽媽莫要憂心,給我準備明日進宮赴宴的衣物吧。”林驚枝笑著朝孔媽媽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