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小暑剛過。
漆黑夏夜,屋外蟲鳴焦躁。
在汴京城遠郊一處不起眼的莊子內,有極淺的腳步聲和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四周暗衛把守,就連天上飛過的鳥兒,都有冷箭給射下來,更彆說活人,休想隨意進出。
“樓大人,主子可還好。”
問話的人是山蒼,他從夜色中走出,昏黃燈火落在他有些刻板的臉龐上,眉頭蹙著,鬢角還帶著熱汗,顯然是從極遠的地方匆匆趕來。
樓倚山從袖中掏出巾子,擦了擦臉頰上的熱汗,深吸口氣:“你主子,死不了。”
“左側肩胛骨上方中了一箭,直接穿透,傷口已經給處理乾淨,不過他受傷後,莫名其妙從馬上摔下。”
“磕了腦袋,這會子還沒醒。”
山蒼一愣,最先反應是:“箭上有毒?”
樓倚山攤了攤手:“箭沒毒,你主子就是莫名其妙摔的。”
因為按照裴硯的身手,彆說是中一箭了,隻要有一口氣在,他就不可能從馬背上摔下來。
山蒼心裡掠過一絲疑竇,認真想了想:“莊子條件不如汴京。”
“如果主子傷勢不重的,屬下想把他暗中送回驚仙苑,畢竟莊子上什麼都不方便。”
樓倚山仰天長歎一聲:“你以為我不想把他送回汴京。”
“他昏迷前,交代的最後一句話,是怕受傷嚇著你家少夫人,要留在莊子上休養。”
山蒼霎時不說話,他袖中還藏著一封密信,交代了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
本來該由暗衛快馬加鞭送出汴京,卻接到了裴硯已經回京的消息,隻能帶著密信匆匆前來。
山蒼還想說什麼,忽然靜謐的主屋內,傳來裴硯咳嗽的聲音。
“主子。”
山蒼渾身一震,趕忙恭敬推門走進去。
“醒了?”樓倚山同樣大喜過望,跟著山蒼進去,眸色卻是突然一頓。
裴硯靠坐在榻上,肩上包紮的地方已經被鮮血滲透,他眸色沉得有些嚇人,眉宇鬢角都覆著一層薄汗,蒼白的唇緊抿,壓出一道冷厲弧度。
他眼底似有霜氣凝結。
怎麼看著,都比之前還傷得重?
樓倚山第一反應,裴硯中毒,因為他醫術不精沒有探查出來。
他伸手摸了裴硯的脈搏,隻覺得那脈象震蕩得厲害,像是心神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你這是……”樓倚山眼中透著不解。
裴硯忽然閉眼,掩去烏眸中情緒,聲音啞得厲害:“無事,不過是做了個夢而已。”
他沒說是什麼夢,也沒人敢問。
“少夫人近來可好?”裴硯再睜眼時,眼中已不見任何情緒。
山蒼莫名渾身一僵,單膝朝裴硯跪了下去:“主子不在汴京的這些時日,是發生了一些事。”
裴硯揚了揚眉:“說來聽聽,少夫人可有受傷。”
山蒼從衣袖中掏出一封了火漆的密信,雙手恭敬呈給裴硯。
“少夫人並未受傷。”
“隻是發生了一點事。”
裴硯冷白指尖接過薄薄信紙,紙張上用蠅頭小楷,細細記著每一日發生的事。
滿滿當當六頁信紙,事無巨細。
“狀元郎、百裡逢吉?”
裴硯忽然掀開眼簾,瞥了山蒼一眼。
那種清冷而沉靜的眸光,帶著如有實質般的銳利壓迫,令山蒼不由自主垂下頭去:“是屬下辦事不周,未能及時出手相救。”
裴硯眉心蹙起,他似乎笑了一下,可那笑意未達眼底,眼中壓著深深的思索。
屋子裡,空氣凝滯,燭花爆出聲音。
裴硯冷白指尖點了點信紙,用掌心揉著隱隱作痛的後腦勺,腦海中飛快閃過夢中的各種畫麵。
這一刻,他心臟如同炸開般的痛,昏黃色燭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徒添一絲哀傷。
“去驚仙苑。”
“把少夫人帶到莊子上。”
“告訴她,我重傷,生死未卜。”
裴硯語調極淡,每說一個字,四周氣壓就沉一分。
垂著的眼瞼下藏著不可對外言說的心思,夜裡的夢,夢中斷斷續續的畫麵,真實得猶如他親身經曆過一般。
雖然隻是細細碎碎的一些片段,但也足以讓他震驚和心痛。
他雖不信鬼神,卻也不相信隻是單純的夢魘。
“是,屬下這就去。”
山蒼一刻也不敢耽擱,轉身退出去。
樓倚山定了定神,走到裴硯身前:“你這是?”
“突然得了失心瘋?”
裴硯皺眉看了樓倚山一眼,忽然出聲,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何留行嫡妹的親事定下了?”
“定的是沈家三郎,沈俞瑾?”
樓倚山糊裡糊塗地眨了眨眼睛,看看裴硯,又看看屋中幢幢燈燭:“白日才定下的婚事。”
“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你不是昏迷了,怎麼知道的?”
“難不成還能做夢、夢到?”
裴硯的眼瞳濃黑如墨,陰影落在他側臉上,形成了一道利落分明的線條,他目光忽然變得複雜難辨。
他勾唇淡笑:“的確是做夢、夢到的。”
樓倚山隻當裴硯是在開玩笑:“你就誆我吧。”
裴硯笑而不語,隻是笑容裡帶著一絲沉痛。
驚仙苑,西梢間主臥。
林驚枝早就睡下了,屋中隻留了一盞豆大燈燭,孔媽媽睡在外間守夜。
忽然,屋外傳來有些淩亂的腳步聲。
那聲音頓在門前,接著就是山蒼恭恭敬敬的聲音:“少夫人。”
“屬下山蒼。”
林驚枝猛然睜開眼睛,她愣愣盯著帳幔承塵上繡著的花紋,半晌才回過神。
“什麼事?”是孔媽媽起身的聲音。
下一瞬門開了,孔媽媽壓低聲音和山蒼說話。
晴山和綠雲聽見動靜,已經進屋伺候。
林驚枝換了衣裳,又在外邊披著件披風,才抬步走到門前。
“少夫人。”
山蒼垂下眼眸,不敢同林驚枝對視:“郎君在外頭受了重傷,已經被暗衛接到汴京莊子,重傷昏迷,生死未卜。”
孔媽媽臉色煞白,晴山和綠雲野同樣僵在原地。
隻有林驚枝,她臉龐表情依舊平靜,隻是纖長的眼睫快速眨了眨,整個人有些放空。
“少夫人。”山蒼見林驚枝半天不說話,小心翼翼抬頭看向她。
“我知道了。”
“你們去套馬,我現在過去。”
林驚枝儘量平靜聲音,她手腳有些發軟,但不至於讓她六神無主的程度。
“晴山你和綠雲守在驚仙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