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寒涼。
燕帝蕭禦章難得起了興致,要在汴京西郊的皇家獵苑,舉行秋獵,無論是朝中臣子,還是汴京世家女眷都得了皇家禦賜的請帖。
秋獵最開始,是燕北立國之初,先帝為彰顯軍中兒郎善戰能力,以及為了穩固軍心拉攏五姓,而設立的盛大慶典。
從燕帝蕭禦章繼位以來,他勤於朝政,並不貪圖享樂。
等到燕北邊關太平,收回了沈家大部分兵權後,宮中已多年未舉辦秋獵這一盛典。
今年秋獵,月氏新君白玉京,會帶使臣到場。
這自然也成了汴京城中諸多未婚少女爭相鬥妍,翹首以盼的趣事,畢竟傳言中的那位月氏新君,還不到而立之年,生得十分俊逸,後宮空置無一女子。
林驚枝不會騎馬,她對秋獵並不感興趣,最多也就坐在女眷堆裡,安安靜靜打發時辰,但她對這位月氏新君,她母親的弟弟白玉京有著極大的興趣。
到了秋獵那日,林驚枝出於應景,也換了一身胡服。
胡服多為貼身窄衣樣式,淡紫色的開襟翻領長袍,領口和袖口都繡著精致的紋樣,鑲嵌珠寶,纖腰用革帶緊束,掛著香囊和裝飾用的精致寶石匕首。
長褲、革靴,再配上一頂尖錐形的胡帽,帽上配以輕紗,恰好能遮擋住她瑰姿豔逸的容貌。
孔媽媽扶著林驚枝上馬車。
裴硯玉白指尖挑開車簾,目光落在她身上,輕輕一頓。
胡服緊窄,恰好把林驚枝曼妙身姿絲毫不落的勾勒出來,若不是她戴著的胡帽薄紗夠長,遮到她脖頸以下的位置。
裴硯無法想象,他會不會控製不住,逼得她回去換一身衣裳才好。
兩人自從百裡逢吉一事之後,已經多日未好好說話。
林驚枝鬨著性子,哪怕日日同枕而眠,她也絕不理會他一句,倔強得厲害。
後來幾日,裴硯夜裡甚少回屋。
若實在想她,最多也是等林驚枝睡著後,他悄悄回去看一眼,在她醒來前悄悄離去。
孔媽媽瞧著兩人間的淡漠相處,時常欲言又止。
雲暮駕車,馬車從財神廟東街後巷出發,穿過朱雀大街,再順著官道出城。
十月金秋,天高雲淡。
汴京城中人頭攢動,絡繹不絕,都為目睹燕帝出行,或是月氏新君白玉京。
林驚枝和裴硯所乘的馬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在半道上,他們後方還堵著好幾輛世家府邸的馬車。
清晨出門,直到日頭漸高才到達皇家獵苑的圍場。
各家府上都按著身份位份,宮中早早就安排了各家休息的帳篷。
帝王陪著太後在屬於皇家的帳篷裡休息,賢妃和淑妃二人作陪,並未露麵。
因為宮中貴人還未路麵,世家府中來參加此次秋獵的貴女、夫人們,也相對自在些。
“嫂嫂。”裴漪憐笑著朝林驚枝招手。
屬於裴家的帳篷裡,裴寂也在,裴寂身旁坐著裴琛。
裴琛見裴硯走近,有些慌忙站起來,目光低垂不敢放肆抬眸:“大哥。”
裴硯並不理會他,隻是神色疏離地朝裴寂頷首:“父親。”
裴寂瞳孔微沉,臉上勉強揚起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五姓中除了李氏之外的四家,都由宮中分配了最好的四個位置。
裴家的帳篷恰好與沈家遙遙相對,沈家幾個兒郎眾星拱月般,把沈家唯一的嫡女沈觀韻圍在中間,沈觀韻也不知說了什麼,沈家帳篷裡有人側眸,冰冷視線忽然落在林驚枝身上。
胡帽帽簷上綴著的薄紗擋去了林驚枝臉上的麵容,但擋不住她嫵媚傾城的氣質。
這時候,崔家派了丫鬟小前來,恭敬送上一碟石榴:“少夫人,這是奴婢家主子吩咐奴婢拿過來的。”
“今年莊子裡的石榴生得格外的好,主子吩咐,一定要給少夫人嘗嘗鮮。”
林驚枝認得這丫鬟,是裴漪珍身旁伺候的大丫鬟素兒。
青梅上前接過石榴,林驚枝讓孔媽媽給了賞銀。
薄紗下,她唇角含笑:“今日大姐姐也來了?”
素兒點頭:“我們家夫人吃了樓大人私下開的方子,身子瞧著有些虛,但氣色好了不少。”
“秋獵已經多年未舉辦,主子央求太夫人帶著一起出門。”
“左右都是待在馬車裡,下了馬車後就讓婆子把人抱進提前備好的帳篷了,炭盆和湯婆子都備好的,也見不著風。”
“既然大姐姐來了,那我隨你一同過去。”
林驚枝也不理會一旁的裴硯,她扶著孔媽媽的手站起身,朝素兒道。
素兒聞言感激看了林驚枝一眼,趕忙行禮:“勞煩少夫人了。”
“嫂嫂。”
“我隨嫂嫂一同去。”裴漪憐也不想在帳篷多待,趕忙扯著林驚枝的衣袖,小聲道。
兩人帶著丫鬟婆子,也不管麵色鐵青的裴寂,直接往崔家帳篷走去。
崔家的帳篷與沈家相連,沈家那幾位圍著沈觀韻的郎君,見林驚枝走近,當即有人往前跨了一步,攔在林驚枝和裴漪憐身前。
“你就是裴家那位少夫人?”
男人生得和沈家家主沈樟珩有兩三分相像,濃眉大眼,渾身鐵血的肅殺之氣,若是尋常女主被這麼一恐嚇,早就走不動路了。
林驚枝隻是伸手把裴漪憐護在身後,平靜目光透過薄紗落在男人身上。
她唇角隱含嘲諷:“我聽聞你們沈家家教嚴苛,從不仗勢欺人。”
“不知,今日攔我,仗著什麼理由?”
林驚枝聲音很輕,偏偏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壓。
而攔下林驚枝的人,正是沈家二房長子沈雲誌,沈家日後繼承沈樟珩爵位的人。
他得了長房的好處,自然是把沈觀韻當做嫡親妹妹護著,方才見林驚枝走近,當即就忍不住已經壓了數月的怒火,失了理智。
“咻!”一道淩厲的破空聲響起。
沈雲誌還未反應過來時,冷箭已經擦著他脖頸,帶著一抹血光射進沈家的帳篷,不偏不倚釘在沈觀韻的鞋尖上。
若再偏半寸,估計今天能廢掉她一隻腳。
“啊……”沈觀韻尖聲驚叫。
沈雲誌抬手一抹,側頸肌膚多了一道血線,若偏半寸,他也能當場斃命。
林驚枝詫異回眸,瞳孔猛地一縮落在裴硯身上。
裴硯慢條斯理收了手中長弓,眼中帶著戾氣,落在沈雲誌身上。
沈雲誌當然也不是好惹的,他冷笑一聲,朝裴硯威脅道:“獵場上,刀劍無眼。”
“若等會狩獵時,我一個不留神,誤傷了誰,也請裴家郎君莫要怪罪。”
“咻。”又是一箭。
這一箭毫不留情,朝沈觀韻麵門射去。
沈雲誌麵色大變,來不及多想就拔刀去擋,箭尖與刀刃相撞,竟震得沈雲誌虎口發麻。
足以見得裴硯這一箭他並沒有留手,是下了殺心的。
“裴硯,你敢!”沈雲誌下頜緊繃,死死盯著裴家方向,握著刀柄的手指骨節,因用力過度哢哢作響。
“滾!”裴硯眸中殺氣升騰,他抽出第三箭。
沈雲誌眼中不甘一閃而過,他僵著臉,往後退了一步。
沈裴兩家,鬨出的動靜極大,看熱鬨的人更是不少。
沈家太夫人和沈樟珩,終於被這邊的動靜驚到,喚了丫鬟前來詢問。
裴硯收了長弓,長腿一邁,大步朝林驚枝走去。
林驚枝隻是麵無表情瞥了他一眼,側眸朝裴漪憐道:“走吧。”
“我們去看你大姐姐。”
裴硯腳步,駐足在崔家大帳前。
“你們怎麼來了?”裴漪珍有些虛弱的朝林驚枝和裴漪憐笑了笑。
周氏見林驚枝進來,她慌忙擦了擦臉上淚痕。
“母親。”林驚枝上前朝周氏行禮
周氏裝作若無其事樣子,輕輕點頭。
方才裴家和沈家的動靜鬨得極大,崔家怕帳篷裡進風,吹壞了裴漪珍的身體,所以在外邊圍了厚厚的布簾,並瞧不清外麵發生了什麼事。
“外頭發生了什麼?”裴漪珍好奇地問。
裴漪憐小聲把剛才發生的事描述一遍,輕輕扯了一下林驚枝的袖子:“大哥哥對嫂嫂的極好的。”
裴漪珍也露出笑容來:“裴硯倒是恨不得把你當眼珠子護著。”
“沈家兒郎多,等會子狩獵的時候,也不知會不會朝他暗中使絆子,你記得提醒一下,萬事小心。”
林驚枝垂下眼眸,她不好違了裴漪珍的意願,輕點了一下頭。
幾人在帳篷裡,都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外頭傳來內侍有些尖銳的聲音。
休整的時辰已過,眾人要出去給天子和太後行禮。
素兒拿了厚實披風,披在裴漪珍身上,又在她懷裡塞了個暖爐。
裴漪憐和周氏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扶著她,站起來。
燕帝蕭禦章坐在最上首的龍椅中,他左手邊坐著一名俊逸非凡的青年男子。男人眉眼似山水冷淡,又如同濃墨散開,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萬人之上的高位,卻不見任何淩厲氣勢。
太後鐘氏坐在蕭禦章右手邊,鐘氏身旁依次往下是小腹已經微微隆起逐漸顯懷的淑妃,接著是沈氏賢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