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就是宮中幾位皇子。
最出人意料的是,那位傳言中身體病弱從未出現過的六皇子,今日的秋獵竟也來了。
他臉上戴著麵具,瞧不出容貌,但無論是身形還是氣場,瞧不出半點病弱,更是幾位皇子中身量最高的。
眾人跪禮完,等蕭禦章抬手免禮後,才依次回到自家大帳前的位置坐下。
林驚枝目光隔著薄紗,悄悄落在那所謂的“六皇子”身上。
她細細打量幾眼,又不動聲色收回,轉而眼眸微閃,落在對麵裴家帳篷前端坐著的裴硯身上。
山蒼不在,今日伺候的人是雲暮,若按照正常情況,山蒼負責安全,不可能離開裴硯身旁。
裴硯似有所感,他目光猛地一眯,準確無誤撞進林驚枝視線裡。
兩人隔著薄紗,四目相對。
這時有侍衛扛著籠子上前,特製的籠子裡關著一隻極為漂亮的梅花鹿。
梅花鹿的鹿角上綁著彩繩,是今日秋獵的賭注。
等會會有人把梅花鹿放到已經圍堵好的獵場中,和其餘野獸混在一起,而在今日能獲得梅花鹿的人,便是拔得頭籌,天子會另行賞賜。
燕帝蕭禦章大笑一聲,朝內侍擺手:“放到圍場去。”
“今日誰獵得這鹿兒,朕重重有賞。”
不一會兒,林子裡傳來鳥獸飛掠的聲音。
白玉京坐在蕭禦章身旁,他勾唇一笑:“沒想到燕北的秋獵,這般有意思。”
蕭禦章自豪道:“朕的燕北,以文治國,以武平戰。”
“天下太平。”
白玉京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忽然他側眸看向坐在沈家帳篷裡的沈樟珩:“聽說沈家兒郎最為英勇善戰。”
“沈樟珩更是守著燕北國門的神將。”
帝王將頭一偏,目光落在沈樟珩身上。
沈樟珩隻覺背脊僵冷,恭敬起身朝上首的兩人道:“神將稱不上,臣自當為燕北太平,鞠躬儘瘁。”
“好個鞠躬儘瘁。”
“沈大將軍果真是舌燦蓮花,文武兼具。”白玉京驀地站起身,眼中帶著徹骨殺意,慢慢朝沈樟珩走去。
“那本君今日倒是要問一問沈大將軍!”
“當年我月氏公主前往汴京和親路上,為何遇襲身亡,而你作為迎親的使臣卻活得好好的!”
“沈大將軍不如給本君一個解釋?”
沈樟珩整個人僵在原地,自從聽說月氏白玉京要前往燕北,他就已經做好被他質問的準備。
可當這個男人站在他麵前的時候,問他為什麼沒能保護好公主的時候,沈樟珩心底生出無數的愧疚,嗓子如被泥沙糊住,無法開口。
電光火石間,白玉京抽出腰間懸掛的長劍,劍尖抵在沈樟珩的脖子上。
他冷笑:“沈大將軍,既然辦事不力,今日不如以死去祭奠吾家長姐九泉之下的亡魂。”
沈樟珩瞳孔驟縮,下一瞬又頹廢閉上了醃漬,他毫無反抗站在白玉京麵前,艱澀道:“當年的確是我護衛不周,沒能保護好公主的性命。”
“你若要殺我,我無話可說。”
皮肉被劍刃劃開,鮮血不斷地往外湧出,獵場裡靜得嚇人,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高座之上帝王目光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沈家不敲打不行,但沈樟珩不能死,燕北的軍心還需要他,蕭禦章正準備開口緩和氣氛。
沈家帳篷裡忽然傳出一道含嬌細語軟音,接著走出一女子。
“請您刀下留人。”
“放我父親。”
“當年的事我雖不知,但依舊求您不要傷害他。”
一身胡服將女人的身段勾勒得極致曼妙,她步態盈盈上前,朝白玉京行禮。
“觀韻你回去!”沈樟珩麵色微變。
沈觀韻微仰著腦袋,使白玉京能更好地看清她那張臉。
她十分自信,憑著這張臉,月氏的新君一定能猜出她的身份,畢竟她今日無論是穿衣還是打扮,就連神情動作,都是按照小時候程春娘教她的那般,一顰一笑都在模仿沈家祠堂供著的那個女人。
她不光是沈家嫡女、燕北昭元郡主,她更渴望擁有月氏皇族血統,這些東西都將成為她往上攀爬的助力。
可現實卻是出乎沈觀韻的預料,白玉京帶著嘲諷的眼神從她身上掠過,沒有絲毫停頓。
“什麼玩意。”
白玉京冷哼一聲,麵無表情收了手中利劍,轉身離開。
那種避之不及的模樣,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不該是這樣子的!
沈觀韻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個響亮無比的耳光,她僵在原地,四周如同有幻覺一樣,有無數的聲音在奚落嘲諷她。
“父親……”她不敢相信,看著沈樟珩,欲言又止。
沈樟珩卻避開沈觀韻視線,狼狽拉著她回到沈家大帳中。
“觀韻,你莫要再如此魯莽,不顧身份體麵。”沈太夫人臉上,不滿的神情也十分明顯。
而白玉京臉上又恢複了最開始的淡笑,朝燕帝十分抱歉道:“是我莽撞,打擾了你的興致。”
蕭禦章雙眸淩厲幽深,盯著白玉京一瞬,漸漸透出些笑意來:“當年沈家的確是辦事不力。”
“你若要追究,朕無話可說。”
白玉京一開始就在試探禦章的態度,蕭禦章也同樣在試探他。
少年脾性,性子急躁些,總好過城府過深、手段過狠,會給燕北帶來威脅。
所以蕭禦章寧可眼前的男子是個莽撞的君主。
兩人暗中相互打量,約莫半盞茶功夫後,圍場裡傳來鑼鼓聲。
這預示著那頭梅花鹿已經跑遠了,圍獵可以開始進行了。
內侍總管王九德恭敬呈上綁著金穗的長弓,由帝王射出第一箭。
接著宮中皇子先行出發,再是各府上的青年兒郎。
林子裡驚鳥不斷飛起,還有野獸的嘶吼聲。
眾人分成幾隊,策馬前行。
白玉京並沒有參加狩獵的打算,淺淡如琉璃般的眼睛,忽然頓在崔家帳篷頭戴胡帽用輕紗遮麵的林驚枝身上。
林驚枝感受到那淩厲眸光,心口一跳,不動聲色垂下眼眸,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長公主殿下。”
在林驚枝走神的時候,崔家帳子外有丫鬟行禮的聲音響起,等她回過神,蕭初宜雪白的指尖已經落在她嬌嫩的下巴上:“枝姐兒在想什麼?”
“這般好看的麵容,好端端遮起來作何?”
蕭初宜說著,就伸手要掀。
林驚枝慌忙阻止,她生得和她母親十分相像,她不敢保證白玉京若是見了她的麵容,會做出什麼事來。
隻得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殿下,前幾日臣婦臉上生了疹子,有些醜陋,不想驚擾殿下。”
蕭初宜隻好作罷,繼而緩緩道:“太後娘娘方才念著你,這會子和淑妃還有賢妃單獨在皇家帳篷裡坐著也是無趣。”
“吩咐我過來叫你去陪著說會子話。”
“還有裴二姑娘爺一同過去,太後娘娘等著見一見未來的二皇子妃呢。”
裴漪憐第一反應是不想去,可是蕭初宜已經拉過她的手。
“大姐姐。”裴漪憐朝裴漪珍求助。
裴漪珍溫婉一笑,朝她擺手:“快些同殿下過去,莫要耽擱了。”
皇子大帳裡。
林驚枝和裴漪憐朝鐘太後行禮,沒想到本該去圍場狩獵的二皇子蕭鈺也在。
不過二皇子的性子自由散漫慣了,就算帝王訓斥,他也能絲毫不放在心上,去不去全憑心意。
裴漪憐雙頰通紅,攪著繡帕不知如何是好。
太後見她緊張,讓宮人賜座後,朝她招手:“裴家二姑娘。”
“快些上前來,給哀家瞧清楚。”
裴漪憐隻能乖巧上前,她生得溫婉,因著長姐裴漪珍在汴京城名聲極好,所以鐘太後對她的印象是未見著人,就已經生出幾分喜愛。
鐘太後沒有猶豫,從手腕上脫下一個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戴到裴漪憐手上:“好孩子,哀家這鐲子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
“當年哀家出嫁時,哀家的母親給的一對,哀家今日給你一隻。”
林驚枝看著裴漪憐手腕的鐲子上,她心底微驚,因為她也有一個,是第一次被賀鬆年帶著去慈元殿給太後請安時,太後賞她的那匣子珠寶首飾中的,其中一件。
她當時以為隻是尋常賞賜,沒想到這般珍貴。
“娘娘,月氏新君來給您請安來了。”賀鬆年的聲音在帳子外響起。
“太後娘娘這裡。”
“倒是比彆處更熱鬨些。”嗓音清冷,語調帶笑。
林驚枝背脊微僵,側頭往身後看。
白玉京竟無聲無息站在她身後的位置。
口中的話雖是朝鐘太後說的,視線卻落在她身上,幽深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