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枝沒動,仍舊由裴硯滾燙掌心撫在她側臉上,攥著衾被的指尖蜷緊,抬眸凝視他。
“你貴為燕北儲君,這般自降身份,又是何必。”林驚枝冷嘲了聲,尾音壓著明顯是在克製某種情緒。
她泛著泠泠釉光的目光,在落在裴硯身上瞬間以肉眼可見變得冷冽。
“真的不能原諒了嗎?”裴硯眼尾泛紅,說話時掌心微微顫抖,往日淩厲薄唇沒有半點血色。
林驚枝看著他,扯出一點笑:“太子殿下還是從什麼地方來,回什麼地方去吧。”
“月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男人一身白衣單薄瘦削,敞開鬆散的領口露出他雪白胸腹,薄薄的皮肉覆在骨骼肌肉上結實有力,因為瘦反而給他添了一絲勾人的邪氣,鳳眼輪空深刻,哪怕經過偽裝也改不了他生來的矜貴高傲。
最開始林驚枝隻是略有懷疑。
可後麵長時間的相處,她漸漸發現眼前的男人實在太像他了。
就算數年不見,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遮了真實麵容和胸膛上的傷疤,但他憤怒時會下意識用拇指指腹摁著食指微曲的關節,看她的眼神,透著那股子如何也掩飾不了的占有欲,以及身上那若有似無,總在無聲引|誘她的冷香。
他的一言一行,在這兜兜轉轉的兩世裡,早就刻進了她記憶深處,怎麼可能忽略。
她怕黑,哪怕是白日屋裡也必須點著燈燭,冷冷的眯著眼睛,打量視線不經意撞進男人眼瞳深處,被他目光纏著,竟一時移不開眼。
“枝枝。”男人眸光中帶著祈求。
他想要求她原諒,可曾經的那些苦難,又有誰來救贖她。
林驚枝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拍掉裴硯撫在她臉頰上的掌心:“你彆叫我。”
“裴硯,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求我原諒。”
裴硯張了張嘴,嗓子卻是啞的,他像是被打痛了一樣,僵在半空中的掌心驟然縮了一下,手臂無力垂下。
林驚枝整個胸腔悶得厲害,像是被東西堵著,喘不上氣來。
“滾出去。”她抬手,冷白指尖指向門的方向,淡漠盯著裴硯。
裴硯唇角扯出一絲苦笑,他伸手似乎想再次揉揉她的頭發,奈何林驚枝受驚般往後縮了縮身體,提高了聲音朝寢殿外喊道:“晴山。”
“你叫個人,現在進宮。”
“告訴陛下,就說他送的麵首有個刺客,我十分不滿。”
“叫陛下過來把人送走,還有把顏家那位郎君也一起打發出去。”
她聲音不大,但能聽出明顯的怒氣。
晴山聽到“刺客”一字,大驚:“殿下,可要奴婢進來。”
林驚枝道:“無需,讓陛下把人帶走就行。”
寂靜的寢殿內,誰都沒說話,隻隱約有清脆的鳥鳴聲傳進裡頭。
裴硯輕輕歎了口氣,沙啞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
“枝枝。”
“真的沒辦法了嗎?”
林驚枝彆開臉,並不打算理他。
有朦朧的光暈透過隔扇,漏進寢殿中,大半光影落在裴硯身上,明暗交錯襯得他臉上輪廓比之前更為淩厲,唇色蒼白恍惚中帶著幾分病氣。
沒過多久,宮中來了人。
內侍站在寢殿外朝林驚枝行禮:“公主殿下,陛下說的確是宮中的疏忽,不小心在麵首中混了不該出現的人,擾了公主殿下的好心情。”
“陛下吩咐奴才,現在就把人給帶回去。”
林驚枝視線沉入明淨的湖水,卻也同樣冷漠,她避開裴硯的注視。
“現在就把人帶走。”
“本宮不想再見到他。”
“是、是、是,奴才回宮一定轉告陛下。”內侍忙不迭應下。
“阿娘。”一個小小的團子,從外頭衝進屋中,小胳膊小腿肉乎乎的煞是可愛。
林驚枝沒想到初一會同內侍一起回公主府,一時間愣住,她第一反應就是把初一抱走藏起來,不能讓裴硯看見。
可初一已經噠噠噠地繞過屏風,跑進了抱夏裡。
他在經過裴硯身旁時,停了下來,大大的眼睛裡透著好奇:“咦?”
“這阿娘要給初一找的新爹爹嗎?”
初一撲入林驚枝懷中,悄悄側過身體去看裴硯。
林驚枝慌忙伸手,捂住初一的臉。
可裴硯依舊看清了,他眼底情緒劇烈波動,心臟像是要爆裂開來。
林驚枝把初一摟在懷中,側過身體避開男人的視線。
她聲音透著戾色:“愣著做什麼。”
“還不把人帶走。”
裴硯眼底透著血絲,哪怕極力克製,喘息依舊沉重。
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個雨夜,他握著她的手,把匕首插進自己胸膛的時候,鋪天蓋地的悔恨和無可奈何,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但他不能再惹她生氣了,她不願見他,他自然得順著她的意思離開。
這一生,他活著本就是贖罪。
數年不見,思念已經快把他活生生折磨死。
他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的瘋子。
如果可以放手,保留他僅剩的一點尊嚴,默默看著她平安喜樂過完一生,裴硯怔怔出神,幾乎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阿娘。”初一拉著林驚枝的袖擺,藕節一樣雪白的小手透著幾分。
“剛才那個是爹爹嗎?”孩童烏黑清澈的眼睛裡,隻有濃濃的好奇。
林驚枝隻覺得眼眶一燙,對上初一的目光,她差點落下淚來,勉強笑了笑,朝初一搖頭,音色發顫。
“初一認錯了,他不是初一的爹爹。”
“寶貝是不是忘了雲誌舅舅告訴過你,初一沒有爹爹,因為阿娘還未成親,隻有阿娘成親了,就能幫初一娶一個爹爹回公主府。”
初一有些糾結,他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認真問林驚枝:“那阿娘什麼時候成親?”
“是成親了初一就有爹爹了是嗎?”
林驚枝望向初一那張和裴硯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的小臉,有些勉強笑了笑:“阿娘等初一再長大些,就給初一找個爹爹好不好。”
“因為初一現在太小了,有雲誌舅舅和你皇舅爺爺帶你騎馬也是一樣的。”
初一睜著漂亮鳳眼,疑惑道:“可是剛剛那人,他身上有爹爹的味道呢。”
“之前夢裡,爹爹也是同初一說,初一現在太小了,等長大些爹爹就會回來。”
初一說完,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他有些緊張垂著腦袋,不敢去看林驚枝。
林驚枝抱著他的掌心一顫,她把初一放在地上,神色凝重:“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少有這般嚴厲語氣說話的時候,初一霎時委屈得紅了眼睛,抽抽搭搭道:“初一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