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涼風。
裴宅後院四下靜悄悄的,不見伺候的下人。
素兒一手提著燈籠,另一隻手有些吃力扶著裴漪珍,聲音微顫:“好像是活人。”
她明顯有些害怕,但依舊咬牙擋在裴漪珍身前,眼中帶著濃濃的戒備。
可惜裴漪珍今日醉得實在厲害,怕是不覺得怕的,隻是感覺廊廡下方那麼勁瘦背影瞧著有些熟悉。
“素兒,你扶我去瞧瞧。”裴漪珍泛著一層薄薄水霧的烏眸像是有星光溢出,她雙頰微紅,如玉似的脖沁著熱汗,多了幾分平日少有的嫵媚窈窕。
素兒腳下步伐一頓,緊緊握著裴漪珍的手臂,小聲道:“姑娘,今日奴婢瞧著有些不對勁。”
“不如奴婢扶夫人去外院,外院有管事、守衛。”
裴漪珍微微眯起眼睛,軟軟的嗓音從唇溢出:“不去外院,我要瞧瞧廊廡下那人。”
她明顯是醉得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掙開素兒的攙扶,踉踉蹌蹌往前走了幾步,緩緩蹲下。
男人哪怕閉著眼睛,淩厲的眉峰依舊藏著幾分戾氣,側臉清雋如雲霧散儘的山峰,唇色卻是蒼白的,像是受了極重的傷。
“崔鄞州?”
裴漪珍目光一頓,慢慢抬眸看向素兒:“姑爺怎麼睡在廊廡?”
“家中伺候的下人呢?”
“姑……姑爺?”素兒狠狠搖了一下腦袋,聲音都不連續了,“姑娘可是醉糊塗了?”
“姑娘還未成婚,裴氏府中哪裡來的姑爺?”
裴漪珍歪頭去看躺在地上的崔鄞州,冰冷指尖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頰,唇齒間是淡淡的酒香:“有的。”
院子裡光線昏暗,瞧不清裴漪珍臉上的神情,她伸手指尖緩緩從崔鄞州臉頰上撫過,醉酒後混亂記憶酸澀得像是整個胸腔要炸開來一樣。
裴漪珍一抹臉頰,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哭了,滾燙淚珠子順著她光潔無瑕的麵頰,一滴滴落在崔鄞州的眼瞼上。
滾燙淚水,灼得崔鄞州心頭一窒,他再也裝不下去,猛地翻身坐起伸手把裴漪珍攬進懷中。
“姑娘。”素兒捂著嘴,驚呼一聲,臉上刷的一下沒了血色。
崔鄞州前些年到訪河東裴氏提親時,素兒有見過他,後來在汴京陸續和她家姑娘也有過幾次偶遇,隻是眼下實在不合禮數。
素兒鼓起勇氣往前邁了一步:“崔世子。”
“這是裴宅後院,還請世子自重。”
裴漪珍看看素兒,又看看崔鄞州,直接用命令的語調吩咐:“崔鄞州我乏了,抱我回去。”
“好。”
崔鄞州沒有猶豫,有力的雙臂把醉酒中的裴漪珍給抱了起來,大步朝內院她住的閨房寄春閣走去。
這一刻,裴漪珍很乖,烏瞳裡的冷淡褪去,像隻孤零零被拋棄許久的小獸。
“姑娘這……”素兒還想說什麼,可接著卻是眼前一黑,整個人軟軟倒在地上。
“帶下去,好好安頓。”崔鄞州朝漆黑夜色冷冷吩咐了聲,他抱著醉酒的裴漪珍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最開始,他想被她撿走,悄悄接近。
可世事難料,成了眼下這般模樣。
崔鄞州目光垂下來落在裴漪珍沾著淚痕的臉頰上,他與她不過咫尺,她身上的就像混著胭脂水粉的女兒香,若有似無仿若無形的撩撥。
裴漪珍眨了眨眼,她知道崔鄞州在看她,目光滾燙放肆。
眼下她卻是不怕的,朝他抿唇淡淡一笑:“郎君瞧著麵生?”
“可是皇後娘娘說要送我的,貌美郎君?”
“嗯?”
最後一個字,她是用鼻音哼出來的,那雙迷蒙的眼睛無辜極了。
崔鄞州前一刻還十分愉悅的心情,一下子跌至穀底,他微微皺眉,聲音聽起來十分沙啞:“貌美的郎君?”
“皇後娘娘?”
空氣仿若凝滯,涼風颼颼。
裴漪珍點頭:“嗯。”
“娘娘說生得貌美,憐姐兒備了名冊,我還未瞧見,沒想到郎君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崔鄞州看著裴漪珍,目光從她臉頰上仔仔細細掠過,似乎想從裡麵找出一絲她還記得他的痕跡,就像剛剛她忽然喊他名字時的模樣。
可惜,什麼都沒有。
崔鄞州勉強扯出一點笑,聲音清潤像是誘哄看著裴漪珍問:“珍兒,今夜和誰喝的酒?”
前世她身體不好,彆說吃酒,就算夏日裡冰窖鎮過的刮過她也不能沾半點,不過是幾年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竟連飲酒都學會了。
裴漪珍聞言,抬眼看他,掰著手指頭用軟軟的聲音說道:“漪憐、皇後娘娘,還有初宜大長公主。”
崔鄞州聽完,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幾年,他隱姓埋名接替了沈氏在軍中的威望,暗中幫著天子處理事務,雖一直有留心裴漪珍的一切,但比起之前在汴京時的數次偶遇,他已經許久沒離她這般近了。
也不知她清醒後,發現他們這般親密,會鬨出怎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