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
“這裡無需伺候。”裴漪珍的聲音平靜,淡淡朝屋中伺候下人吩咐道。
郎中忙不迭收了藥箱,恭恭敬敬退下去。
素兒站在外間看著裴漪珍欲言又止:“可是……姑娘。”
裴漪珍知道素兒想說什麼,她是未成婚的女子,如今又掌著整個裴氏,家中長輩除了嫡母周氏外,其餘皆已不在,這些年外頭難免有風言風語傳出。
“無礙的,母親哪裡你想法子先攔下。”裴漪珍聲音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素兒自小在她身旁伺候知她性子如此,一旦做了決定,誰也彆想改變。
屋裡雖點了燭,但依舊有些昏暗。
崔鄞州額上覆著冷水浸泡過的帕字,雙眸緊閉,一時半會並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所以裴漪珍打量他目光就顯得肆無忌憚些。
他雖還是她記憶中少年清雋的模樣,但深邃眉峰間隱含戾色,已隱隱有了股成年男子的淩厲。
他身上的傷不算重,但因長時間未得到治療,傷口腐爛造成高熱昏迷。
裴漪珍伸手指尖從崔鄞州有些乾澀的唇上撫過,她想了想,正準備起身倒些溫熱蜜水給他喂下去。
可下一瞬,一隻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
“珍兒。”
“彆走。”崔鄞州因為高熱,聲音嘶啞低沉,掌心熾熱。
他握著她,用了身上全部的力氣。
裴漪珍渾身一緊,像是被燙到一樣掌心蜷緊,她沒想到他這邊快能醒來,本能想要起身逃離。
但來不及了,他已經咬牙坐了起來,雙手將她牢牢扣在懷裡:“彆走,好不好。”
“求你。”
他明明昏昏沉沉病得厲害的模樣,此時力氣卻是大得驚人。
裴漪珍心臟跳得很快,被他滾燙的胸膛抵著,心底僅剩那點抵觸潰不成軍。
“崔鄞州。”
“你先鬆手。”
崔鄞州沒動,聲音卻微微顫抖著:“可我鬆手,我怕你不要我。”
“這些年,我也曾努力想忘掉你,可最後發現我根本做不到。”
“那比要我的命還痛苦。”
崔鄞州鼻息落在她雪白的側頸上,呼吸急促,語速極快,似乎怕她根本就沒有耐心聽他說完所有的話。
裴漪珍隻覺心口酸脹,被他緊握著的手腕漸漸失去了力氣不再掙紮。
這一刻,她知道,她完了,恐怕再也逃不開他。
“你放手。”
“我不走。”裴漪珍垂眸聲音緩緩道。
也不知是她聲音過於平靜,還是因為崔鄞州真的怕惹她惱怒,她話音落下瞬間,他一點點鬆開指尖,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眼巴巴望著裴漪珍。
裴漪珍沒看他,轉身走到屏風後方端了蜜水都給他:“喝了,躺下。”
崔鄞州嗓子一陣發酸,他不敢問她茶盞裡裝的是什麼,默默垂下眼眸喉結微滾,囫圇吞下。
她要他做什麼都行,隻要彆再不要他了。
裴漪珍見他乖乖躺下,下意識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
崔鄞州喝了蜜水後,眼皮沉如墜鉛,但他不敢再睡,口中舌尖都咬爛了,滿口的血腥味湧在喉嚨裡,眸光依舊一瞬不瞬落在裴漪珍身上。
方才的蜜水裡,裴漪珍融了一顆安神的藥丸,她見崔鄞州依舊強撐著不睡,有些無奈歎了聲:“我不趕你走。”
“再睡會,好好養傷。”
崔鄞州心臟像是要跳停,竭力控製要起身的衝動,因為被角是她方才平平整整掖好的,他不想搞亂。
屋裡靜得落針可聞,崔鄞州眼前像是蒙了一層薄紗,那紗愈發厚重他漸漸陷入昏睡。
裴漪珍在屋裡坐了會兒,指尖略微用力像是要把崔鄞州輕蹙的眉心撫平,空氣中藥香混著他身上淡淡血腥味。
她恨過他嗎?
其實從來沒有。
因為那時候的他們,年輕又倔強,再加上不同的身份立場和家族利益,等真的後悔時所有的一切已經太遲了。
她忍著不甘和痛苦,對他惡語相向,逼他在她死後另娶續玄。
他同樣骨子裡執拗,白日丫鬟在身旁伺候她時,他從不出現,隻有等到夜深人靜她迷迷糊糊睡著時,才會輕手輕腳進屋守在她身旁直至天亮。
前一世,她身不由己過得實在苦,這一世心之所向,身之所往,瀟灑肆意,心裡卻一直有一塊地方空蕩蕩的。
裴漪珍伸手揉了揉泛紅的眼睛,忽然抿嘴笑了一下,呢喃自語。
“算了。”
“崔鄞州我原諒你。”
“也原諒前世的自己。”
整整六年,她從未像今日這般輕鬆過。
裴漪珍走出寄春閣後,長長舒了口氣,她想了想抬步往生母周氏的院子走去。
這時候周氏正在氣頭上,素兒垂首站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好在周氏氣歸氣,這些年脾氣收斂了許多。
“母親。”裴漪珍推門走進去,朝周氏行禮。
周氏冷冷盯著裴漪珍:“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郎君好端端會出現在你的閨房裡。”
“雖然現在還沒有傳到坊間,但這世間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府裡明目張膽請了府外的郎中,伺候下人都瞧見了,你這般肆無忌憚沒了好名聲,日後還怎麼折良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