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郗之桃情不自禁垂下眼,小聲提醒,“您該起身準備上朝了。”
又過了數秒,她才聽見男人低聲答應,嗓音裡還有一絲尚未清醒的沙啞。
郗之桃的臉更熱了。
但很快現實便叫她認清了自己的地位。
剛用過早膳,年輕的帝王匆匆去上早朝,一麵生的內侍卻進來通知郗之桃,說是吳淑妃娘娘請她今日去喝茶賞花,請郗美人務必賞光。
想到那位豔絕後宮的淑妃,郗之桃心中一沉,陡然希望如果剛才陛下走得慢些,現在還在這裡就好了。
坐在轎子上的容羽突然打了個噴嚏,嚇得一旁的內侍趕緊喊著要叫太醫。
對他的大驚小怪很無語,容羽一擺手“不用。”
“陛下身體要緊啊前些日子太後娘娘才囑咐老奴要看顧好陛下的龍體。若是有差池,就要老奴提頭請罪求陛下可憐可憐老奴,讓老奴這顆頭就好好地呆在它該在的地方,繼續為陛下和太後娘娘鞠躬儘瘁吧”
容羽被他豐富的表情變化給逗笑了“隨你吧。等朕下了早朝,讓顧太醫過來請個平安脈。”
“是是是”內侍總管笑逐顏開。
不過一看見宣政殿拱頂,這位總管公公的臉就立刻拉平了。眉目肅穆,一臉凜然,其前後差距之大讓容羽驚歎。
宣政殿外,文武百官早已列隊靜候。
等聽到通傳,他們才在宰相的帶領下依次進殿。
站在隊伍最前列的,除了宰相繆雍,還有順親王紀施安。他是皇帝的親弟弟,太後的小兒子,還是先帝的老來得子。如果不是先帝駕崩時他年紀太小,最後坐上皇位的指不定是誰。
這些念頭在眾人心底隻是轉了一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不敢帶出來。
就連皇帝本人,無論心裡是怎麼想的,表麵上還是對這個越長越大、卻依然和後宮太後來往親密的弟弟恩寵有加。
今會一如既往的平靜,沒什麼大事發生,但要稟報的事宜還是不少的。
百官按順序一個個出列,上麵的皇帝也像往常一般該訓斥的訓斥,該誇讚的誇讚。
就在所有人以為此次朝會也會和諧落幕時,臨近散朝的時候,皇帝突然扔出兩個決定。
一是讓鎮守邊關的吳將軍班師回朝,受封領賞;
二是讓順親王去監督黃河下遊的修河堤工程。
前者還好,之前就已經有了要削弱吳將軍兵權的跡象,後者才是真毫無征兆。
就連順親王本人,乍聽到這個旨意都蒙了。
忽略掉一旁宰相意味深長的眼神,下意識抬頭,正好對上兄長和藹慈善的微笑“修堤工程事關重大,非是皇弟不能勝任。前些日子母後還說,要朕給皇弟找份活兒鍛煉鍛煉,朕認為,監督修繕黃河河堤工作正好。”
“黃河下遊水患嚴重,幾乎每隔幾年決堤泛濫,朝廷雖然年年都有撥款派人,但河堤還是修了又癱。皇弟能替朕解決這個煩嗎”
順親王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
他能說什麼
難道說母後讓你給我活兒鍛煉我,絕對不是把我派出去
還是說監督修堤太得罪人,也太辛苦,我乾不來
無論是哪個,年已二十的順親王都說不出口啊。
再說了,他皇兄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滿,把自己捧得這麼高,自己還能拒絕嗎
就衝著滿腔熱血的少年意氣,順親王紀施安都沒法說不。
所以他很乾脆地就叩首下擺“臣弟領命。”
見他答應得這麼乾脆,一旁的宰相在心中搖頭,歎息順親王還是太年輕。
皇帝這哪裡是真的像讓他去監督河堤修繕,分明隻是找個借口把他丟出京。
看來是最近順親王和那些文人俠客走太近,引起了皇帝的忌憚。
畢竟在京城百姓中,順親王“年輕有為”“氣度不凡”“才華橫溢”等等的美名已經傳開,甚至比天子名聲還大,這哪個皇帝能忍。
就算是親兄弟也不行。
隻是這邊順親王剛聲名鵲起,皇帝就坐不住要把他丟出去壓一壓皇帝本人的氣度也不行啊。
這麼想的宰相儼然忘記自己也在這場“美名遠揚”中插了一把手,幫忙宣傳了一下順親王的文武雙全。
至於其他人,文臣見宰相不開口,武官看大將軍也沒反應,便全都保持了沉默。
朝會便在皇帝誇讚順親王恭順勤勉,不辭勞苦,願為皇兄分憂中落幕。
順親王本人呢,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他皇兄的畫外音,把這些誇讚照單全收了。
被這對兄弟吸引了注意力,反倒沒幾個人去注意皇帝的另一道旨意了。
一散朝,剛得了差事的順親王沒有立刻回自己王府準備,反而先奔皇宮去找太後了。
容羽本來也要過去,卻在走到一半時,被一宮女攔下,說是後宮妃嬪那邊賞花賞出了問題。
他這才想起那個被自己遺忘的目標人物。在這之前,他滿腦子都是“好像很愚蠢被利用了”的弟弟,還有“老奸巨猾不知道想乾什麼”的宰相。
說起來,那個疑似想要挑起皇家兄弟不合的吳老頭,正好還是先皇後的父親。從某方麵來說,容羽現在還應該稱呼他一聲“嶽丈大人”。就是不知道現在那位嶽丈大人吃錯了什麼藥,竟開始嘗試在皇帝女婿的雷區上起舞。
想到這層關係,容羽便自然而然又想起來,這次和郗之桃一起進宮的秀女中,貌似有一位繆昭儀也是宰相的女兒,先皇後的庶妹。
抱著幾許好奇,容羽在那位宮女的指引下來到這次宮娥們賞花的地方。
這是一處背靠青山麵臨湖泊的平地,種了一大片。青山、綠水、藍天,還有倒映著花影的人工湖,讓容羽不由感慨當皇帝的幸福這麼一片可以當公園的景致,隻是他家後花園裡的一部分。
平地旁邊建有雕欄畫棟的二層小樓,有遊廊從小樓裡延伸而出,一麵伸進人工湖中成為水榭,一麵穿過花圃,讓貴人們不至於在賞花時弄臟的鞋麵。
現在所有人都集中在那棟二層小樓裡。
容羽到的時候,就覺得這幢精致的賞花小樓被擠得滿滿當當,讓人都快透不出氣了。
試想想,一個宮妃身後就要跟著十幾二十個人,就算不是所有妃嬪都有資格有這麼大排場,但十幾個妃嬪擠在一起,再加上侍候她們的人數也很不得了。
見到皇帝來,這群人齊刷刷跪了一地。
放眼看去全是烏黑的頭頂,還有各種樣式的珠釵翠環。
他被晃得眼暈,擺手讓所有人起來,也沒打算進人群,就站在門口問“全傻站在這兒做什麼悶不悶”
誰也沒想到皇帝一來就是這句話。
再加上皇宮裡的人慣於多想,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思考皇帝的話外音,竟沒人回答。
滿室寂靜。
其中打扮最盛,地位最高的吳淑妃不得不站出來解釋“東方妹妹在賞花時受傷,不得不將在場的人全部留下。”
容羽點點頭“嗯。”
吳淑妃“”
容羽“”
其他人“”
容羽“還有呢把朕專程喊來,就為了說這句話”
吳淑妃紅唇微張,被皇帝不按套路出牌的路數給弄暈了。
她、她還要說什麼
按理說她都說一位妃嬪受傷了,陛下按照正常思路不應該順勢問問那人傷得如何,太醫請來了沒有。
隻有這樣,她才能順勢介紹事情的前因後果啊。
以前不都是這樣的嗎今天怎麼回事
陛下您變了
容羽對這個高位妃子的遲鈍很是不滿,扭頭在周圍一掃,滿室的陌生麵孔中一眼看到最熟的那個“郗美人,你來說。把你知道的整個過程一字不漏地複述一遍。”
在場的妃嬪、宮女、太監跟著皇帝齊刷刷扭頭,眼神中無一不透露出震驚。
會在這個關頭被陛下叫出“複述實情”,無意代表了帝王的信任,換句話說,就是恩寵。
原本大家看郗美人第一次侍寢後分位沒變,還以為她隻是紙老虎空有一身了不起的皮囊,實際肚內空空沒有手段。
不然怎麼在侍寢前就能憑借一張臉,被封為美人,怎麼侍寢後,還是美人呢
要知道她是這批新人中最後一個侍寢的,前麵所有人被侍寢後全都得到了封賞,就算沒有提位,賞賜也是最基本的。結果郗美人什麼都沒有,未免就叫人看輕了,那些妃嬪也不自覺將這個原本看重的“對手”給踢出了注意名單。
沒想到,郗美人看著毫無賞賜,不得聖寵,現在卻
郗之桃自己也恍惚了一下。
她早上才被皇帝的“美色”魅惑了一把,覺得皇上對自己是不同的。起床時才知道自己啥也沒得到,不由開始自我懷疑。
從侍寢前沐浴開始,一直到早上陛下離開。郗之桃把這中間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都想了好幾遍,也沒想到自己哪兒犯了帝王的忌諱他分明直到離開前都對自己很滿意的啊怎麼就什麼都沒有呢
郗之桃本已絕望,想不到事態卻在此刻峰回路轉。
那邊廂皇上還在等著,郗之桃趕緊定定神,用最清楚的口齒將整件事娓娓道來“今早臣妾接到淑妃娘娘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