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美人的舞姿的確曼妙, 就連容羽這種不懂舞蹈的人都能看出其中幾個動作的高難。
不僅難, 且美,再加上落腳點還小, 就更了不得了。
容羽覺得如果東方美人能在現代社會開辦舞蹈班, 絕對能賺得盆滿缽滿。
所以他誠實回答:“很厲害。”
很厲害?
這是什麼回答。
不應該誇美嗎, 或者優雅也行啊。
好在吳淑妃已經有經驗了, 可以毫無障礙地接下去:“是啊,臣妾也覺得東方美人舞技高超。因此在她苦求臣妾給她一個機會時, 儘管於禮不合,臣妾還是不由答應了。寶珠蒙塵這種事實在太遺憾了,臣妾可不願做那個幫忙撒土的人。”
她聲音溫柔, 比喻幽默,三言兩語間就交代清楚了緣由,確保就算事後皇上要追責, 也怪不到她頭上——因為她本來是不同意的,全是東方美人自己拚命懇求,她才不得不鬆口。
下方妃嬪跟著誇讚東方美人的舞姿, 心裡覺得吳淑妃娘娘真是太狡猾了, 怪不得能坐上三夫人的位置。
在這群人中, 繆昭儀是誇讚得最厲害的那個,也是實際最生氣的那個。
她一點都不覺得東方美人跳得有多好, 因為這樣的水平她十歲時就能達到。
東方美人如今都十七歲了,舞技才這樣,隻能說天賦平平。
可再生氣再看不上, 繆瀅也不可能推開東方美人自己上。
一來她都看不上這麼一個人當自己對手;二來這是吳淑妃的場子,若是現在搗亂,不是和東方美人作對,而是和吳淑妃過不去;三來,十歲以後,繆瀅便專研琴技,許久都沒有專心練舞。
舞蹈和其他技術一樣,一日不練倒退千裡。
繆瀅黯然想道,縱使自己天賦異稟,但已有六年未好好習舞,就算現在上去,也不過和東方美人平分秋色。既然如此,又何必這麼早就給自己招惹吳淑妃這麼大一個對手。
若是吳淑妃無子還好,可她已經有一個公主,現在又一次懷孕,最近吳將軍還主動上交了兵權……
繆瀅咬咬牙,告訴自己,忍一時風平浪靜。
為了避免越看越氣,她移開視線,儘量不去看東方美人對上首皇帝的愛慕之色,也不去聽皇上對東方美人舞技的誇獎。
沒想到這一轉眼,正好看見郗之桃離席。
在這宮裡,看郗之桃不順眼的人有很多。
她們有的目前還不屑於出手,有的出於謹慎還在觀望,還有的是想出手卻沒機會。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放過在這個宴會上給郗美人灌酒的機會。
但是出乎這些人意料,郗之桃的酒量非常大。
大到過來灌酒的人一個個扶額而去,她依然神色清明,思維清晰。就是喝得有點多,需要解決一下生理需求。
繆瀅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她早猜到郗之桃會在今天的宴席上被灌酒,也知道郗之桃酒量很大,更知道人喝多了就要更衣,所以她早就安排好了人。
一個站在角落裡的宮女接到她的眼神示意,立刻悄悄退開,追上已經離開水榭的郗之桃。
“郗美人!這附近地形複雜,岔路眾多,奴來領路。”
郗之桃沒有多想,扶著自己貼身女官的手:“那就麻煩你了。”
正如這位好心宮女所說,一路走道曲折,路線複雜,旁邊還有花草樹木互相掩映,增加了夜晚辨路的難度。
好在領路的這位宮女對路線十分熟悉,每到一個岔路口都選擇得毫不猶豫。
從樹冠的空隙間,偶爾能看見前方有一片巨大的建築群。
郗之桃本以為那就是自己的目的地,沒想到宮女告訴她:“那是鳳儀宮。奴特來給美人領路,就是怕美人誤入其中。”
宮女抬手一指前方的有一個岔路口:“這個路口尤其關鍵,這邊就是去鳳儀宮的路,那邊才是去更衣室的。就算是很熟悉這裡地形的宮人,也容易在這裡走錯。因此宮人們便在這裡插了一枝石榴花枝。花枝彎曲的方向,便是正確的路。”
郗之桃抬頭一看,果然如此。
那石榴花枝上分兩杈,一杈正對自己來時的方向,另一杈則指著對麵某一條路。
她也知道宮人們這麼小心的緣故——鳳儀宮是已故淑惠皇後的住址。
自淑慧皇後於三年前故去後,偌大的鳳儀宮便被封閉起來,平時也不許等閒人士靠近。就像皇上的心。
郗之桃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
她現在已經知道陛下對她的與眾不同從何而來,全是因為自己這張臉。
這張和淑惠皇後相似的臉。
這對她來說是巨大打擊。
充滿希望的少女進入宮廷,本以為以自己的容貌和才華會引得真龍天子注意,沒想到……他的確是注意了,隻是不是以郗之桃想要的方式。
前麵領路的宮人還在細數已故的淑惠皇後的好,幾乎是把世間所有對女子的稱讚詞都用上了。
郗之桃聽她描述,總覺得那位淑惠皇後完美得不像塵世間的人。
“隻可惜皇後娘娘去得太早。”宮人歎了口氣,“闔宮上下都希望娘娘能長命百歲,可惜娘娘卻為了太子殿下……”
後麵的話就不能說了。
誰都知道皇後是因難產去世的。
而且據說當時皇上要太醫保大,是皇後娘娘自己堅持要生出太子殿下。
“郗美人,更衣室到了。我就在這兒候著您。”
宮人的話讓郗之桃回神。她抬起有些酸痛的脖子,衝宮人笑著頷首。
結果等郗之桃出來時,外麵隻剩一個舉著燈籠的小宮女,之前引路的宮人不知所蹤。
小宮女解釋說那名宮人被路過的女官臨時叫走幫忙了,留下自己幫美人娘娘提燈。
可她主要是為了帶路啊。
郗之桃轉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經走過一遭,原路返回也不是什麼難事,遂咽下了到嘴的話。
小宮女顯然不認識路,一路走得迷迷糊糊,好幾次要不是郗之桃出聲提醒,她都跑錯了路。
好在郗之桃記憶不錯,這才沒有走偏方向。
經過石榴花枝的岔路口時,郗之桃特意留心注意了一下,看清了花枝的指向才繼續向前。
但這一次,她越走越覺得不對。
等確定走錯之後,高大的紅色宮牆已近在眼前。不遠處宮牌高懸,金色的“鳳儀宮”三個大字在火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舉著火把的巡邏隊正朝這邊走來。
“糟、糟了!我們走錯了!”負責照明的小宮女開始顫抖,手裡的燈籠隨著她的身體一起打擺子。
受她影響,郗之桃的貼身宮女也開始六神無主:“怎、怎麼辦,美人?我們要躲到樹後去嗎?”
郗之桃回頭一看,發現那樹隻有手腕粗。
不要說躲三個人了,連一個人都藏不住。
巡邏隊的火光已越來越近,走在最前麵的人已經喊了起來:“那邊幾個!不許動!”
現在往哪躲都沒用了。
因為這個距離,已經足夠巡邏的侍衛把她們的動向看的清清楚楚。
郗之桃手心一片冷汗,飛快思索,試圖找出一個自己會出現在這兒的合理理由。
或者直接說實話?
這些侍衛會信嗎?
“彆緊張,是我。”一道陌生的女聲突然在郗之桃背後響起,差點讓她軟倒在地。
回頭卻看見一宮裝女子手持一支荷花苞衝她微笑。宮裝女子身邊,同樣有幾個宮女,其中兩個手提宮燈。
在宮燈暖黃色的光線下,宮裝女子的眉目顯得異常溫柔。
郗之桃這才想起來對方身份:“何修儀?”
何修儀衝她笑笑,抬眼看向走近的巡邏侍衛:“我和郗美人來給娘娘送一朵荷花苞。”
之前說過,鳳儀宮自閉宮後,不許等閒人士靠近。平時有巡邏隊在附近按時巡邏,專門驅散抓捕那些亂闖之人。
但何修儀是個例外。
淑惠皇後還在世時,在整個後宮裡便和何修儀關係最好。在何修儀剛入宮時,便對何修儀照顧有加。
兩人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
淑惠皇後故去後,何修儀還因悲痛過度流產了一個未成形的胎兒。
可以說,整個皇宮裡,除了皇上,就屬何修儀最懷念皇後。她時不時就會送些瓜果鮮花到鳳儀宮,久而久之,已經得到了皇上的默許。
果然一見是何修儀,巡邏侍衛長的聲音都溫和許多:“原來是何修儀,方才失禮了。卑職還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賊人敢亂闖鳳儀宮。”
何修儀:“這位是郗美人,她方才走得略快,可能叫侍衛長誤會了。”
於是侍衛長便向郗之桃拱手道歉。
郗之桃到現在還有些驚魂未定,愣了一愣,才擺手道沒事。
隨後她跟著何修儀,在巡邏隊的目送下走到鳳儀宮口,放下那支裝在白瓷細頸瓶中的荷花苞。
何修儀還細心地在瓶底墊了一張軟帕。
荷花苞在白瓷瓶中亭亭玉立,微垂的花頭如含羞垂頸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