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紀星華說不去時,小廝對他很有意見。現在他改了口,小廝卻更加瞧他不起。
一仆從都是這個態度,可以想見鳳儀閣的主人對紀星華的態度。
不過紀星華不在乎。
以前不在乎,現在就更不在乎了。
因為紀星華心裡清楚,無論岑南在心底對自己恨得多麼咬牙切齒,隻要皇甫修文還在,隻要自己還是紀家後裔,岑南就不敢折磨自己,隻能對自己進行精神上的打擊。而在至尊教待了這麼多年下來,紀星華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厚臉皮。
因此在上轎前,紀星華故意挑三揀四,先是讓梧桐替自己舉傘,然後又問轎子裡備了冰沒有:“要是沒有,我還是回屋繼續躺著吧。”
梧桐心裡罵他多事,麵上還要小心賠笑:“有的有的,當然有!我家公子知曉紀公子您體虛怕熱,特意吩咐我們在轎子冰格裡裝滿了冰。”
“那就行。”紀星華滿意點頭,心裡鬆了口氣,慶幸自己還有“體虛怕熱”這個毛病,否則剛才自己渾身大汗的模樣實在惹人懷疑——
在自己練功有所成之前,可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在偷偷練功。
轎子裡果然如梧桐所說,冷氣陣陣,涼爽宜人。
等轎簾一放,隔絕了外麵的熱氣,就更舒服了。
紀星華癱在座位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道人影在他身邊漸漸浮現:“那個岑南喊你過去做什麼?”
紀星華嚇了一跳,剛放鬆下來的身體立刻繃緊,險些沒抽了筋:“祖、祖宗!我哪知道。”
容羽莫名其妙:“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紀星華瞥瞥他和自己交疊的袍袖,剛剛涼下來的臉又開始發熱,隻是這次不是因為體熱。
怕被祖宗看出來,紀星華趕緊低頭,研究起自己今天這身長袍上的紋路:“沒有。我沒有緊張。我隻是在思考,岑南想做什麼。”
半天沒有回應。
紀星華忍不住抬頭:“祖宗?”
卻見紀施南衝他露出了一個奇異的笑容,那笑讓紀星華忍不住心跳加速:“你之前不是在抱怨自己內力太少嗎,現在機會來了。”
“?”
“想辦法和岑南接觸,就能吸取他的內力了。”
紀星華這才想起皇天香錄的這一特征,心動一瞬後又冷靜了:“不行。這樣做一不小心,我偷偷習武的事就要被發現了。”那樣的話,祖宗的存在也很可能會暴露。
以皇甫修文的性格……很可能會將朝天戒從自己身上拿走吧。自己又不可能直接把皇甫修文吸乾,因為祖宗說過這種事要循序漸進,一口氣吃太多會直接爆體而亡。
紀星華看了眼身邊的黑袍男人,看他長長的黑發像水流一樣披在他的肩上,看上去比綢緞還要光滑。
紀施南曾說過,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能看見他……
紀施南:“少量的話是不會被人發現的。”
紀星華:“……”
紀施南:“……”
紀施南:“你在聽朕說話嗎?”
紀星華:“啊?啊!不行,不行!萬一呢!”他不能冒任何一絲弄丟祖宗的風險!
容羽看看他,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紀星華:“……祖宗,你生氣了嗎?”
容羽搖頭:“我隻是在思考一件事。”
“?”
“你不願吸取彆人內力,又是兩個月前才開始修習,要多久才能獨當一麵。”
“……”
“朕該不該給你找個保鏢?”
“…………”
找保鏢=教彆人武功。
祖宗曾說過,他除了皇天香錄,還掌握有其他十幾種武功秘籍,而且本本上乘。隻要是習武之人,都無法拒絕上乘武功秘籍的誘惑。
那以後就會出現自己淒淒切切在怡華居練武,祖宗跑出去去找彆人的情形。
然後過去五年,彆人武功大成,自己還在練武,以祖宗的性格一定會萬般嫌棄自己,說不定哪天就一去不回了……
紀星華一個激靈:“我可以!我願意!我有辦法讓岑南主動碰我!”
容羽露出滿意的笑容。
紀星華:“……”他好像被祖宗套路了。
***
鳳儀閣。一陣微風從水麵襲來,經過水汽的洗禮,原本焦躁的熱風變得涼意習習。
四座冰山在房間四角散發著涼氣,冰山上還插有夏日開放的花卉,讓吹來的風中帶上一絲甜香。
盤坐在塌上的青年一身紅袍,五官精致,姿容豔麗。
漆黑卷翹的眼睫像鳳鳥的尾翼微微顫抖,睜開,露出一雙清透亮麗的眼眸。
光是這雙水潤柔亮的含情目,就不虧青年昔日江南第一清倌的美名。
那些在清倌館中賣笑賣藝的日子,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岑南已快忘記。
他不知道為何今日自己會突然想起。
是因為快見到紀星華了嗎?
想到那個住在怡華居裡的青年,岑南就心情複雜。
他既可憐對方又嫉妒對方。
可憐紀星華被皇甫修文和其師父養成了一個廢人,整日呆在後院裡無所事事,又嫉妒對方在皇甫修文心中的特殊地位。
岑南知道,彆看紀星華現在在鳳院似乎一個透明人,可如果有人敢去欺負他,那有關情報就會第一時間被送到教主麵前。而教主,是絕不會允許有人未經他許可,就去欺辱紀星華的。
就連岑南也不可以。
因此岑南根本沒法暗示鳳院裡的人去找紀星華麻煩,除非他自己想在皇甫修文麵前失寵。
隻要前朝帝陵的地圖一日沒有下落,紀星華在鳳院乃至至尊教中的特殊地位就不會被動搖。
此時,外麵小廝進來通報紀星華的到來,岑南便舒展雙腿,從榻上滑下。
等紀星華走進鳳儀閣,就看見一紅衣美人站在雕花窗戶旁,臨水自照。
紀星華左右一看,挑了把靠近冰山的椅子徑直坐下:“岑公子邀請我過來所為何事?”
岑南未曾回頭:“凰院魁首要換人了。”
“哦?”
“六壬書院院長之女,紀公子可曾聽說過。”
“不知道。我又不像你能去江湖,消息哪有你那麼靈通。”
岑南這才轉過身來,望著毫無形象、癱在椅子裡的紀星華,皺起眉:“沃大小姐乃是江湖公認的武林第一美女。性格孤傲冷清,眼中不容沙子,武功很強,很得教主看中。”
紀星華歪頭:“你跟我說這個乾什麼?”
岑南冷笑:“好心提醒你,免得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衝撞了人,讓教主難辦。我畢竟是鳳院魁首,有這個責任義務。”
紀星華擺擺手:“多謝岑公子好意,不過我覺得你真是多慮了。我一個鳳院裡的不受寵的男侍,哪裡能衝撞得了凰院魁首。倒是岑公子你,跟那位沃大小姐打交道的次數說不定比我多。”
岑南朝他走了一步:“你以為我為什麼這麼說。沃姑娘要成為教主的女人,以她的身份、容貌和身世,教主決定為她大擺宴席,鳳凰兩院所有侍妾都要參加。紀星華,”他連名帶姓地稱呼,以示鄭重,“你我都清楚你身份的特殊。沃姑娘不會忽略掉你。”
本來,有資格做凰院魁首競爭對手的隻有鳳院魁首,也就是岑南。
但紀星華的身份實在太特彆,就算他不算受寵,也會被沃冷荷打壓。
而對岑南來說,會提前提醒紀星華一句已經是仁至義儘,不要奢望他會在沃冷荷麵前護著紀星華。
更何況,他這麼說,其實也抱著故意刺激紀星華,慫恿紀星華和沃冷荷打擂台的想法。
紀星華也明白這個道理。
看了岑南幾眼,突然笑道:“所謂鳳院魁首其實也不過如此嘛。”
“……你說什麼?”岑南險些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結果紀星華根本不掩他笑容裡的嘲諷,重複了一遍:“我說,岑南你真是可悲。身為堂堂鳳院魁首,還要耍這種手段,你說你可不可憐?”
“你!”
岑南勃然大怒,完全沒想到紀星華會這樣當麵撕開自己偽裝。
對岑南這種人來說,這是最難忍受的事。他無法忍受任何人蔑視自己,更何況是紀星華!
紀星華還怕不夠似的,又補充了一句:“果然是小倌出身,骨子裡的習性改bu……噗!”
紀星華飛了出去。
身下的椅子直接碎成幾片,他本人則吐了一口血,掉進了窗外水池中。
“撲通”一聲,紀星華睜著眼沉入水中,一動不動。
透過水麵光影,他能看見荷葉的背麵,還有一張俊美高傲的臉,現在那張臉上滿是複雜神色。
紀星華咧開嘴,衝紀施南齜牙一笑:“祖宗,這可是你說的,一點點不會被發現。”
氣泡從他嘴角漏出,裹挾著絲絲紅線般的血。
容羽沉下心,微笑起來:“按照你這種方式,就算更多些也無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