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支持二王子的那部分王公貴族還是在歡喜的,隻是先前為大王子菲爾頓說話的人在難堪罷了——就在十多分鐘前,他們都在用各式各樣的借口說明昆娜之女不堪為聖女。
結果,沒想到最終結果還真就是她!
菲爾頓本人更是坐在原位上,忍受著弟弟戲謔的目光,臉孔一陣青一陣白。
這種窘迫促使他將遷怒到瑪利亞·沃克身上。
那“舉報”自己妹妹的女子正站在上方,夾在一群歡呼的人中格格不入,隻朝王子殿下投來惶惑的目光。
目光交織,菲爾頓眼神愈冷,瑪利亞更加不安。
這時候,一隻手從右邊伸過來,按在菲爾頓肩上拍了拍。
菲爾頓一驚,扭頭對上自己父王深沉的視線。
那雙本該昏花的老眼此刻像老鷹般銳利:“彆做得太過火,不然你叔叔會不高興的。”
“……”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菲爾頓擠出笑容:“好的,父王。”
不過火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他才是帝國第一順位繼承人,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要他向伊修達爾低頭。
借著長桌的遮掩,菲爾頓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
他仰起頭,卻巧合般迎上了伊修達爾的視線。
一身白衣的大主教微微眯起眼,朝冷汗涔涔的王子殿下露出微笑。
***
結果那日老國王對大兒子的警告並沒有起到實際作用,反而更像是一句詛咒——選出聖女的三個月後,大王子菲爾頓忽然被人爆出虐待聖女候選人。
二王子親自帶人闖進他哥哥的莊園,當場人贓並獲——菲爾頓當時正好就在莊園密室裡,對一位無辜的弱女子施以暴行。那位弱女子不少人還有印象,正是在第三輪選拔之前,“舉報”妹妹血統問題的瑪利亞·沃克。
據說這位沃克二小姐被人救出時,未著寸縷,遍體鱗傷,甚至沒個人形。沃克小姐身邊除了菲爾頓王子,還有諸多帶血的刑具。
消息傳到沃克男爵家,男爵夫人當場暈厥。仆人管家亂作一團,原本染上惡疾閉門養病的大小姐伊麗莎白因無人照顧,當晚便發起高熱,第二天就一命嗚呼。
而瑪利亞·沃克倒是得到聖殿牧師們的及時救治,有幸保住小命。隻可惜瑪利亞身心都受到巨大折磨,不但下半輩子要在輪椅上度過,連神誌都不太清醒。
以這位沃克小姐為契機,人們又陸陸續續發現其他幾名遭到毒手的貴族小姐,至於平民女性那就更是數不勝數了。
事件爆出以後,不但貴族們義憤填膺,就連平民都聚集在光明聖殿前,以信徒的名義聯名要求絞死菲爾頓王子。
又有親自抓住人的二王子在背後推波助瀾,就算老國王像保住大兒子的命也於事無補。
最後,在巨大的壓力下,皇室終於屈服,將菲爾頓革除皇族之名,並送到光明聖殿,由伊修達爾大主教親自審判。
審判菲爾頓的前一夜,一道身影借著月色掩護,從自己所住的聖殿南所出發,拜訪居於北所的大主教。
當時伊修達爾大主教尚未入睡,正在文件的他聽見侍從吞吐的稟報毫不驚訝,隻道:“請聖女大人到前殿稍等片刻,我隨後就到。”
侍從離去後,伊修達爾將文件放好,披上一件鬥篷出門。
不一會兒,他便在自己住所的前殿看見同樣披著一件鬥篷的瑪格麗特·沃克,對方連頭上的兜帽都未摘,上麵有露水的痕跡。
伊修達爾不動聲色,出聲詢問:“這麼晚了,聖女大人有什麼事?”
瑪格麗特轉過身,表情沒有伊修達爾想象中驚慌,鎮靜得仿佛已得到過神諭:“菲爾頓殿下那件事,有您的手筆嗎?”
伊修達爾一挑眉:“難道,您是想為自己的姐姐討回公道?”
瑪格麗特搖頭:“我甚至沒有應父親邀請回家。我隻想知道,菲爾頓殿下被人發現……”她停了一下,舔舔嘴唇,才壓低了聲音續道,“是因為他犯了叛神罪嗎?”
叛神罪,神殿聖典中規定的最嚴重的罪行,其定義很廣。
例如昆娜作為聖女卻和人私通屬於叛神。又如菲爾頓這種染指聖女候選人、打壓神權的人也屬叛神。
伊修達爾深深看了她一眼:“沒錯。所以,明日我也會以叛神之罪對他處以刑罰。”
伊修達爾本以為瑪格麗特還會再說些什麼,結果這位少女隻是沉默片刻,道了句“如此一來,貴族就能安分不少,真是太好了”。
以這句為結束語的瑪格麗特很快拉上兜帽離開,留下伊修達爾一人還站在原地。
又過了許久,直到屋外石柱的投影都變了一個方向,伊修達爾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仰起頭,對著黑暗的天花板苦笑:“神啊,這就是你選擇這個女孩的原因嗎?”
僅僅過了三個月,瑪格麗特·沃克就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女,變成一位初成雛形的政客。至少,現在的她已經能看出伊修達爾一舉一動背後的政治意義了,也算成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聖女了吧。
隻可惜,那雙藍色眼睛再沒有一開始的天真了。
想到這裡,伊修達爾居然真的感受到一股發自內心的遺憾。
伊修達爾的話和內心感受自然傳達到容羽心中。
他先朝這位信徒投去注視,又轉向瑪格麗特。
自己的這位聖女已經回到房間,脫掉鬥篷換上睡衣,此時正跪在地毯上進行晚間祈禱。
容羽想了想,降臨在瑪格麗特身前的那具石像上。
當他投身成功的瞬間,石像眼裡發出金色光芒:“你很難過。”
瑪格麗特猛地睜開眼。
那雙蔚藍眸子裡的確沒了曾經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世俗的複雜。
她歎了口氣,說出心裡話:“我既悲哀又快樂。”
悲哀是因為沃克男爵一家、菲爾頓王子還有被菲爾頓折磨的那些少女們,快樂是因為菲爾頓王子倒台了,那些支持他的貴族沒了首領自會亂上一陣,神殿權力不再被動搖。如此一來,神殿就能騰出手繼續看顧那些貧民信徒。
接著,瑪格麗特又為這種快樂感到更深的悲哀。
隻有真的成為聖女,她才明白要讓平民也能成為神殿人員,這條路會走得多麼艱難。
貴族中有人反對神殿的權力,神殿中又有貴族反對貧民的權力。殉道者終究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為名為利。
“既然如此,你後悔了嗎?”
瑪格麗特再次歎了口氣,神情居然和之前獨身站在黑暗裡的伊修達爾一模一樣——蹙著眉頭,嘴角卻在上揚:“我最難過的是自己並不為此後悔。而且我知道,我將一直如此。”一直懷著這樣複雜的情緒,在那條艱難的道路上走下去。
“這就夠了,瑪格麗特,我的女孩,我會一直這樣注視著你。”
石像眼睛上的金光消失,又恢複成一座普普通通的石雕。
瑪格麗特站起身,將這座小小的石雕摟在懷中,望著窗外皎淨的月色陷入沉思,但她臉上的笑容已不再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