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後,再也看不到那雙黑沉的眸,陸雲挽身上銳利感似乎也隨之淡了一點。
他看上去漂亮又溫柔……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陸雲挽。
楚玄舟的心像是墜了一顆巨石般沉重。
他回望身後的海淵,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衝動——
算了吧。
既然連陸雲挽都不要自己了,他也再找不到存在這個世界的意義。
從此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楚玄舟都沒有人再可以分享。
他繼承了陸雲挽的孤單。
不如就此沉沒,永遠沉睡在這裡吧……
然而就在楚玄舟將要這麼做的時候,陸雲挽曾經說過的一番話忽然於他耳畔響起。
“……請將我葬在曠野上,種上小蒼蘭。如果嫌麻煩的話,撒上一把草籽也可以。不要送我去深海,人類不屬於那裡。”
“至於棺材裡……隻用放一枝鶴望蘭就好。”
陸雲挽的話讓楚玄舟再一次緊緊地抱住了懷裡的人。
他要將陸雲挽帶離深海。
楚玄舟再一次用力拍打海水,和陸雲挽一起向著頭頂那一束溫暖的亮光而去。
細小的泡沫從楚玄舟的頰邊滑過,長長的銀發如絲帶纏繞著陸雲挽的身體。
陸雲挽的身軀已經變得冰冷,且沾滿了血汙。
楚玄舟溫柔地擁著人類的身軀,一遍又一遍輕吻他逐漸變得比自己更加冰涼的額頭。
然後在陸雲挽的耳邊呢喃著:“現在,您隻有我了。”
曾經不可一世的攝政王陸雲挽眾叛親離,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的身邊隻剩下了楚玄舟。
愛、悲傷、憤怒、仇恨,在這一瞬間擰在了一起,化作占有欲霸占了楚玄舟的心。
他固執地繼續吻著陸雲挽,一邊為他渡送氧氣,一邊趁著對方最最柔軟沒有戒備的時刻攻城略地。深淵下的人魚陷入了瘋狂之中。
楚玄舟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但是現在的他已不再受理智控製。
楚玄舟隻知道,自己必須要和陸雲挽在一起……
細小的泡沫將兩人緊緊包裹,由它築成的圍牆,將兩人與深海分隔開來。
尾鰭最後一次拍打海水,楚玄舟抱著陸雲挽一起衝出了這片深淵。
現在正是他們所在半球的日落時刻。
巨大的恒星緩慢沉入了海底,在天空中留下一片粉紫色的餘暉。
晚霞重疊,像是一座座浮在半空的彩色小島。
要是陸雲挽能睜開眼睛,一定會默默地在心中說,眼前的這一幕比漫畫還要夢幻。
這一瞬間,楚玄舟似乎讀懂了陸雲挽名字的意義。
他要走了……就連天上的雲都在不舍和挽留。
但可惜的是,攝政王已經走完了他並不漫長的一生,命運也隨西沉的恒星一起沒入了深海。
他安靜地伏在楚玄舟的心口,可是少年的心卻在這一瞬間,永永遠遠地失去了一瓣。
眼淚從楚玄舟的臉頰滑落,掉到深海裡無影無蹤。
“雲挽……你看,漂亮嗎?”
這一次,楚玄舟沒有得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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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複雜的洋流帶後,楚玄舟第一時間喚來了星艦。
陸雲挽被放入醫療艙內,不過短短幾分鐘,猙獰的傷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但是這依舊沒有任何用處。
在星際時代,這種皮外傷是最好治愈的,那些意圖殺了陸雲挽的士兵當然也知道。
清楚徹藍行宮安保部署的他們,也從來沒有將希望寄托於物理武器上。
——他們想的,自始至終都是擊碎陸雲挽的精神核。
陸雲挽是全星際精神力等級最高的人,那群士兵當然沒有辦法和他比較。
但是一個人不行,那就十個人,十個人不行那就一百個。
方才那一瞬,除了量子武器外他們還運用了精神力。
徹藍行宮內的防襲擊設備自動啟用,暗藍色的光幕擋住了後麵的量子武器,但卻無法抵擋精神力。
在這麼多人的齊齊攻擊下,陸雲挽的精神核徹徹底底的碎了。
這也就是星際意義上的……死亡。
楚玄舟獨自站在醫療艙外,他還沒有來得及換一件衣服。
綴滿了寶石的白色華服上滿是血漬,並在不斷地向下滴著水。
可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視線始終落在陸雲挽的身上。
幾分鐘後,淩亂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了過來。
“雲挽哥?”
“……雲挽哥呢?”
陸斯容氣喘籲籲地站定在原地,他急切地向內看去,卻被楚玄舟的視線冷冷打斷。
這個時候,陸斯容終於注意到了醫療艙裡的陸雲挽。
“哥……”他輕輕地叫了陸雲挽一聲,緩步向著營養艙走去。
但是陸斯容沒有等到陸雲挽的回應。
他看到:醫療艙旁邊的光腦上,並沒有亮代表治療中的藍光,也沒有亮象征著治療已經順利結束的綠光。
而是案散發著淡淡的灰色光亮。
這是怎麼回事……
生於星際的陸斯容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是他卻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哥呢?”陸斯容無比艱難地擠出一點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他小心翼翼地朝楚玄舟看去。
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希望能夠聽到“陸雲挽沒事,隻是睡著了”的消息。
可是楚玄舟卻在這個時候低聲笑了起來。
陸斯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他看到——楚玄舟那雙暗紫色的眼眸忽然變得無比深沉,將所有情緒都深深地藏了進去。
人魚的笑容瘋狂,充滿了戾氣,就像……從前的雲挽哥一樣。
“你叫他‘哥’?”楚玄舟輕蔑地看向陸斯容,似乎是在好奇他怎麼有臉問出這句話。
末了楚玄舟直接將陸斯容當成空氣,他一步步向醫療艙走去,並隔著冰冷的艙體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陸雲挽的身軀。
楚玄舟沙啞著聲音,用眷戀的語氣對自己說:“……他死了。”
——他已經被光腦判定為死亡。
語畢,醫療艙艙門忽然敞開。
楚玄舟輕輕將已無生機的人從內抱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對方。
但是少年卻發現……
陸雲挽的身體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得比自己這個人魚更加冰涼。
原本柔軟的四肢,也開始變得僵硬。
“死亡”這兩個字在瞬間從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概念凝為實質,狠狠地刺向了楚玄舟。
雲挽?
楚玄舟嘗試著呼喚陸雲挽,可在悲傷到了實質的那一刻,他竟然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了。
少年就這樣笑著,一點點墜下了深淵。
……
沉重的鐘鳴自首都星深淵之底傳來。
接著,由皇室直接管轄的數百顆星球上都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宇宙無聲,星辰回唱。
低沉的鐘鳴打斷了憤怒的人群,他們不解地看向身邊的人……這是喪鐘?
可是楚漳的葬禮不是早就已經結束了嗎?怎麼又有喪鐘響起?
又過了幾秒,帝國其他可居住星球上也響起了這樣的鐘鳴。
它響徹了帝國科技大學的中央禮堂,打斷了台上宋非衍的講話。
——此時這個精神力研究領域的權威級人物,正在麵對懸浮攝影儀以及全係的師生準備講解剛才結束的偉大實驗。
他的思路忽然被鐘聲打斷。
站在台上的宋非衍露出了煩躁的表情:“這是什麼聲音?”他很是不悅地向下方的學生問。
可是宋非衍看到,這裡沒有一個人回答自己的問題。
甚至聽到這句話後,有的人臉上還露出了無比古怪的表情……
又是一陣鐘聲傳了過來。
宋非衍的助理急匆匆地出現在了台下。
“我問你們話呢!”宋非衍重複道,他最煩上課的時候有什麼異響打算自己的思路。
依舊沒有人回答。
無人認領的突兀鐘聲,就像一出蹩腳的惡作劇。
宋非衍當下便憤怒了起來。
但是這一次,答案並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三聲鐘鳴之後,一條訊息出現在了所有人的光腦上。
黑色的字體邊還綴著一朵漂亮的罌粟。
這圖案莫名讓宋非衍感到熟悉。
“……那段話寫的是什麼?”
明明是帝國科技大學的教授,可是這一刻宋非衍卻覺得這些字複雜難以辨認。
它們像長了腿似在自己眼前跑來跑去,無論如何宋非衍都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他的心情從未如此焦躁。
下一秒,竟然連視線都模糊了起來。
他用力眨了眨眼,一滴冰冷的液體自眼角砸了下來,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宋非衍的視線又一次清晰了起來。
……原來剛才滑過他臉頰的是淚水。
現在眼前光屏上的信息終於清晰了起來,教室裡不知道哪個角落響起一陣驚呼,並夾雜著小聲且壓抑的啜泣。
“不……這怎麼可能……?”
宋非衍終於讀懂了眼前的字。
寒意一陣又一陣的襲來,他渾身顫抖。
原來剛才那並不是什麼惡作劇……
而是……陸雲挽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