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安不知道陸雲挽是什麼時候為他自己的葬禮列好名單的,但是他能看到——大半個首都星的貴族都被陸雲挽邀到了這裡來,唯獨自己被忽略。
男人狠狠地咬緊了牙關。
“降落吧。”沉默半晌後,裴照安淡淡地對自己身旁的人說。
“是,裴先生。”
幾秒鐘後,龐大的機甲開始下落,伴隨著刺耳的警報聲,蒼芮星上的安保係統開始發揮作用。
一道道暗色光束向裴照安的星艦襲去,但是巨型軍用星艦依舊完好無損。
楚玄舟終於在這個時候緩緩抬起了眼睛。
濃烈的恨意自紫眸中迸發出來,獨自站在曠野另一邊的少年也笑了出來。
下一秒,印著皇室圖騰的機甲便從蒼芮星的另外一邊襲來,並一秒也不停頓地朝那架星艦而去。
殺了他。
一定要殺了他。
楚玄舟原本空白一片的大腦裡出現了一條指令:殺了裴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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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武器在半空中碰到一起,爆發出強烈的亮光。
被陸雲挽邀請來參加葬禮的人魚見到這架勢立刻驚慌了起來。
他們並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況且就算帶了,也難以保證能夠躲避機甲與巨型星艦的炮火。
黑色的石棺已靜靜地躺入墓室,貴族們立刻向後退去,並喚來懸浮器朝蒼芮星外飛。
在巨大星艦的對比下,就像一隻隻無頭蒼蠅在半空衝撞著。
一時間這片曠野亂成了一團。
“警報!警報!”
“飛行器非法入侵!”
“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
原本寂靜的蒼芮星被警報聲包裹,往常這個時候,駐守在這裡的衍微軍團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趕來,將裴照安的星艦驅逐出去。
但是現在,巨大的軍團內部依舊混亂著,群龍無首的他們聽到了警報,但是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蒼芮星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混亂中。
楚玄舟此時完全殺紅了眼。
少年滿心隻有讓裴照安死這一個念頭,他完全無暇理會那群被能量波帶著四處衝撞的小型懸浮器。
楚玄舟不怕死地直接站在曠野上,緊緊地注視著那架不斷被攻擊的巨型星艦。
“楚玄舟,額,不對……陛下,您在乾什麼?!”那群貴族落荒而逃,反倒是剛才為陸雲挽扶棺的宋非衍冒著戰火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楚玄舟的身旁。
“殺裴照安。”楚玄舟冷冷地說。
身為大學教授的宋非衍並沒有上過戰場,眼前這一幕讓他本能的恐懼:“那也不能在這裡動手!”
聽到這裡,楚玄舟連瞥都不再多瞥宋非衍一眼,他盯著那架星艦,期待著艦上人的死期。
但在此時,一心要殺了裴照安的楚玄舟可以忽視那群四處亂撞的貴族,但是蒼芮星仍在良好運行的安保係統卻不可以。
刺眼的藍光突然將整顆星球包裹。
下一刻,楚玄舟的耳邊傳來一陣隆隆巨響。宋非衍隨之狠狠地踉蹌了一下:“這是什麼?”他喃喃自語。
而同在這一瞬間,楚玄舟忽然知道了什麼般瞪大了眼睛。
和對戰爭與武器知之甚少的宋非衍不一樣,在軍部與陸雲挽身邊待了一年多的楚玄舟認得這陣藍光!
“……是四級防禦係統。”
哪怕耳邊噪聲震天,楚玄舟依舊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聲音正在不住地顫抖著。
緊接著,腳下這片曠野也隨之搖晃、龜裂。
就如地震一般。
“四級防禦?!”這他媽是什麼啊!
宋非衍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名詞,但是他卻從楚玄舟的身上感受到了滲骨的恐懼。
他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試圖保持平衡,並將視線落向陸雲挽的棺槨。
……如果宋非衍的感覺沒有出錯的話,這陣異響就是從陸雲挽棺槨處傳來的!
剛才那句話剛一落下,帝國的新任掌權者忽然不顧一切地盯著漫天炮火,朝著曠野的另一邊奔去。
“陸雲挽!!!!”
一個恐懼的認知,將楚玄舟陷入混沌、空白一片的大腦喚醒了。
冰冷的眼淚一顆顆從楚玄舟的眼角滑下,被風吹碎,融入這片土地。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但楚玄舟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藍光大勝,下一秒楚玄舟的視線所及之處,竟然變成了令人窒息的純白。
眾人的耳畔忽然安靜了下來。
過了幾秒,楚玄舟聽到了一陣細小的“劈啪”聲。
“雲挽?”
不同於過往在陸雲挽身邊時的偽裝,此時楚玄舟話語裡的無助和恐懼簡直不能再真實。
他一遍遍在曠野上呼喚著陸雲挽的名字。
但是記憶裡溫柔的答複卻始終不再出現。
楚玄舟停在了原地,就像是在等待陸雲挽來安慰自己一樣。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白光忽然一點點暗了下來,大地也不再躁動不安。
楚玄舟再一次邁出腳步,朝著曠野的另一邊走去。
但還沒等他走出半米,一陣轟響忽然打散了少年心中的所有期許。
他終於看清——曠野的另一邊,陸雲挽所在的地方……已經完全被烈火所籠罩。
那火焰甚至讓總是陰冷的蒼芮星也溫暖了起來。
但同時讓楚玄舟陷入最最無儘的絕望。
“雲挽……你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
楚玄舟念著陸雲挽的名字,脫力般坐到了地上。
他的視線無比模糊,要費儘全力才能看清——不遠處的小蒼蘭正隨著烈火搖擺,進行著最後的綻放。
黑色的石棺也被烈火吞噬,一切就這樣徹徹底底的結束了。
“……四級防禦係統,你從來都不相信我會保護你嗎?”楚玄舟絕望地低語著。
他了解陸雲挽,更了解軍部與各類武器。
因此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後,楚玄舟幾乎是立刻便反應了過來:
——攝政王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善終。
一路走來,對帝國徹底絕望的陸雲挽,早就已經為他自己設想了最壞的可能。他猜自己死後,或許還會有恨意未消的人會來泄憤報複。
所以早在生前,陸雲挽就因他的驕傲和尊嚴修改了光腦的安保係統。
他為蒼芮星設置了最高的四級防禦:自毀性防禦。
一旦這裡檢測到大量非法入侵,並長時間沒能得到解決,四級防禦便會被自動激活……履行它最後的職責:毀了陸雲挽的墳墓。
帝國的攝政王哪怕到死也要掌握主動權。
他為自己布置了這場葬禮,並永遠也不要命運掌握於他人手中。
“我也可以保護你的,雲挽,你……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少年一遍一遍地呢喃著,如同魔怔。
葬禮前的蒼芮星下了一天細雨,這片曠野上滿是泥濘。
楚玄舟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汙泥覆滿,但平素最在意形象的他卻無暇顧及。
少年緩緩站了起來。
此時楚玄舟所在的位置已經被烈火包圍,他環視四周,目光變得無比空洞。
往日陸雲挽說的話,忽然在這個時候一句句地出現在了楚玄舟的耳邊,就像魔咒一樣。
“權力。”
要想殺了這群人,自己不隻需要精神力,需要強大的軍隊,更需要權力。
楚玄舟抬頭朝著漫天飛舞的懸浮器和巨型星艦看去,沉默幾秒後他忽然笑了起來。
此時的楚玄舟徹底陷入了魔怔。
他心底的那個聲音一遍遍叫囂著,命令他要將帝國的一切權力收攏手中,再控製整個星際。
從每一滴海水,再到每一顆星球。
楚玄舟忽然著了魔似的渴望著權力。
他的目光徹底陷入了瘋狂。
就像當年荒星上的陸雲挽一樣,楚玄舟忽然在這一刻找到了後麵人生的意義。
——他要殺了這些人。
殺了每一個將陸雲挽推下深淵的人。
從這群貴族開始,再到裴照安……最後是自己。
楚玄舟一個也不會放過。
愛、恨、懊悔與不甘在這一刻交織著,楚玄舟體會到了陸雲挽當年的感受,最終一步步走上了攝政王的老路。
風箏失去了它的引線,輪船失去了船舵。
一切都亂了。
楚玄舟病了。
他徹徹底底地病了。
*
在烈火燃起的同時,那架星艦忽然停下了一切動作。
星艦的主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踉踉蹌蹌走到舷窗前,再一次不受控製的重重地跪倒在地。
“……陸雲挽你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做?”裴照安的聲音徹底啞了。
幾秒鐘後,看著星艦下的烈火,裴照安放聲大笑。
“瘋子……陸雲挽你真是個瘋子!”
這片空域總算安靜了下來,無數驚慌的貴族趁著這個時候向蒼芮星外逃去。
遠遠看去,就像一隻隻飛蛾。
沒人注意到,其中一架小型懸浮器內並沒有人魚。
一個身著白衣的男人靜靜地躺在營養艙內,他的臉色蒼白,胸膛卻在安靜地起伏著。
——正是本該死去的攝政王。
星艦越過空蕩的航道,不過轉眼就彙入了繁忙的航線中。
一切都悄無聲息。
營養艙外的小型光屏閃爍了幾下,短短的五六秒鐘之後,原本位於正中的“陸雲挽”三個字忽然消失不見。
接著光屏又閃爍了幾下,姓名欄隻剩下了一片空白。
攝政王的存在似乎也終於隨著這一場大火,和姓名欄那三個字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懸浮器外並不寬闊的航道上,無數星艦往來,擁擠而繁榮。
一陣綠光閃過,懸浮器裡的人類在這個時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