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休息室裡的氣氛突然古怪了起來。
但這樣的氣氛隻持續了短短幾秒,緊接著楚玄舟便換了一個話題,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除了陸雲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陸雲挽總覺得說話的那一瞬間,楚玄舟看上去好傷心,語氣裡也滿是委屈。
從遠處看去,正在和參與實驗者聊天的楚玄舟親切又溫和,完全看不出戰場上那副殺神在世的模樣,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剛進入軍部時的樣子。
除了一開始因為過於刺鼻的香水味引起他注意外,楚玄舟始終沒有太關注陸雲挽。這樣的疏遠迷惑了陸雲挽,使他一點點地卸掉了防備。
或許楚玄舟真的沒有認出自己?
……
談話環節進行了很久,楚玄舟幾乎和這裡的每一個人都進行了短暫的交流。
而到這裡,活動還不算結束。
一座白色試驗艙出現在了休息室正中央,洛厄爾星實驗中心的工作人員打算在這裡向楚玄舟展示最近一段時間的實驗成果。
見狀,陸雲挽立刻低下了頭。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然而這一次陸雲挽依舊沒有躲過去。
剛剛的談話環節他表現得雖然一般,但這改變不了他是這次實驗中成績最好的人的事實。
為了保證展示不出錯,活動負責人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陸閒——”
SOS!
陸雲挽如行屍走肉般起身,艱難地擠出一抹微笑,緩步走到了實驗艙邊。
這是研究中心新研製出的儀器,可以大概模擬受損精神核,並且以三維投影的方式展示它受損與被修複程度。
沒事沒事,陸雲挽你要相信自己!一定不會有事的。
這不過是簡單實驗而已。
從前的攝政王一邊默默地在心中給自己打氣,一邊艱難地走進了實驗艙。
“實驗開始。”
伴隨著光腦提示,陸雲挽緩緩釋放精神力,治愈起了眼前的“精神核”。
對其他人來說,日常麵臨的最大困難是怎樣在實驗中完全展示自己的實力。
而對陸雲挽來說,困難的則是如何壓抑精神力。
他閉上眼睛,就連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
陸雲挽的精神力就像蓄滿了水的水庫,現在他要做的是緩緩剖開庫堤,在不保證潰壩的情況下放出細弱的水流,滋潤下遊乾裂的河床。
隻有這樣才能隱藏住他的實力。
在巨大精神壓力的籠罩下,這變得比儘全力實驗還要困難。
除了藝高人膽大的陸雲挽外,全星際怕也沒有人敢做這樣的嘗試。
陸雲挽的額頭一陣陣地發起了暈。
濃重的疲憊感向他襲了過來。集中注意力完成實驗的陸雲挽,完全屏蔽了外界發生的一切。
他更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楚玄舟,現在正以怎樣貪婪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欣賞著獵物掙紮的姿態。
“……實驗結束。”
“精神核治愈程度:百分之七十。”
十幾分鐘後,光腦終於傳出了這樣一陣提示。
“好厲害!”
“恭喜恭喜!”
休息室裡瞬間響起一陣喝彩聲,而陸雲挽則在這一瞬間失神。
好累。
——他微微仰頭看向天頂,大腦裡隻剩下了這兩個字。
一滴冷汗從陸雲挽的額間滾落,一點點滑過少年清秀而陌生的麵龐。
看到眼前這一幕,楚玄舟原本就並不穩定的精神竟再次混亂了起來。
不是。
這不是雲挽的樣子。
驚慌感將他的心臟包裹。
明明剛才已經確認了“陸閒”的身份,但是現在楚玄舟卻再度不安,瘋狂懷疑起了眼前的一切。
他忍不住要撕開“陸閒”的偽裝……
楚玄舟的耐心頃刻間被不安擊潰。
就在今晚,他必須再次確認“獵物”的身份——
陸雲挽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疲憊的不像話。
但是還沒等他休息一下,班如風那一群人便激動地跑到了他的住處來。
“陸閒我聽說你和陛下近距離接觸了?!”
“啊啊啊他帥不帥?”
“陛下身上是什麼味道的?快快快,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此時陸雲挽的腦子裡像是有一群蜜蜂在飛舞,嗡嗡嗡地叫個不停。
但他還是強打著精神說:“嗯,近距離說了幾句話。陛下很好看。”
見陸雲挽漏了一個問題,高澄珂又催促道:“味道呢?”
“呃……如果我沒有聞錯的話,應該是小蒼蘭的味道吧。”陸雲挽一邊回憶,一邊有些猶豫地回答。
“天呐,居然是小蒼蘭,”高澄珂先是睜大了眼睛,接著忽然鼻酸,“……陛下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紀念著他。”
直覺告訴陸雲挽,高澄珂口中的“他”就是自己。
但這是為什麼啊?
疲勞過度,以至於大腦都運轉緩慢的陸雲挽忍不住問:“為什麼這麼說?”
“你忘記了嗎!攝政王的墓地之前就種著小蒼蘭啊!”
陸雲挽:……臥槽,真的誒!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高澄珂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聲說:“我猜陛下來洛厄爾星參加攝政王紀念活動前,應該去滄芮星看過他吧。”
眾人沉默了下來。
陸雲挽過去非常高調,攝政王和楚玄舟的那段往事早就傳遍了星際。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陸雲挽和楚玄舟之前曾經有一段“特殊關係”,他們的陛下能夠坐上皇位,攝政王也功不可沒。
這個話題有些悲傷。
輕柔的女聲將陸雲挽的思緒拉到了滄芮星。
他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楚玄舟獨自走在滄芮西細雨與曠野中的模樣……
陸雲挽的心突然一酸。
他知道那條路有多麼危險、孤獨。
……自己剛穿來的時候,楚玄舟還沒有被卷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裡。
如果自己願意的話,是可以改變楚玄舟後麵的人生的。
然而他卻因為自己的私心,被迫走上了這條艱辛無比的道路。
陸雲挽的道德感讓他愧疚。
但同時理智又告訴陸雲挽:無論是看楚玄舟現在的表現,還是《人魚帝國》裡的記載,楚玄舟都是唯一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人。
從純理性的角度看,自己的選擇或許沒有錯。
“哎,好了好了,不想這些讓人難受的事情了,”高澄珂吸了吸鼻子,她終於看到了陸雲挽身上的疲憊感,“陸閒你先休息吧,我們過陣子再來找你。好好養精蓄銳,完整地把今天的事情講一遍哦。”
陸雲挽笑道:“好。”
“嗯嗯!”
說完這群人終於頂著滿天的繁星離開了陸雲挽的住處。
不過多久,這裡又隻剩下了陸雲挽一個人。
*疲憊至極的陸雲挽簡單衝了個澡,便換上睡衣躺進了被窩。
被柔軟布料包裹起來後,他終於忍不住緩緩鬆了一口氣。
這一天實在發生太多事情了。
直到現在,楚玄舟身上冰冷而又危險的氣息似乎還沒有散去。
陸雲挽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生出有人正在自己的耳邊輕嗅,或者長發從頰邊掃過的錯覺。
白天發生的一切,像過電影般在他的大腦中徘徊。
他模模糊糊地想——楚玄舟對內形象一直都是溫和、平易近人,但是他好像從來不會這樣毫無邊界感的與人近距離接觸。
儘管這對人魚來說並不稀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心虛了,現在想想他的動作怎麼像是在故意逗自己一樣?
想著想著,一陣困意襲來,這個古怪的念頭便瞬間被擊垮,消散在了陸雲挽的腦海深處。
……
洛厄爾星的夜晚,連星光都比彆處更加溫柔。
一陣陣的涼風踏著湖麵走過,漾出圈圈漣漪。
陷入深度睡眠的陸雲挽,不知道有人在這個時候緩緩走進了這座彆墅。
嚴密的安保係統如同虛設,半點提示也沒有發出。
星光穿過位於走廊儘頭的落地窗,從背後照來,並在淺木色的地板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闖入者非但沒有放緩腳步,甚至還不緊不慢麵帶微笑欣賞著這棟建築,同時將彆墅主人的喜好仔細記在心中.
最終緩步走進了臥室裡。
陸雲挽睡前並沒有將窗子改成完全不透光模式,微暗的玻璃撞材質濾掉今晚過分耀眼的星光,將窗外的雪山與湖泊一起送入了闖入者的眼簾。
……同時還有床上少年安靜的睡顏。
他五官精致略帶稚氣,闔上眼後清秀又乾淨。
唯一的問題是,與來人記憶裡的“陸雲挽”幾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雲挽?”
楚玄舟微微蹙眉,輕聲念道。
他似乎完全不擔心陸雲挽會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甚至隱約有一點期待這一幕的出現。
可惜楚玄舟的聲音一遍遍在臥室裡回蕩,始終沒能喚醒過分疲憊的陸雲挽。
他安靜地睡在米黃色的被褥中,如一隻待宰的羔羊般無辜。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將要麵臨怎樣的危險。
楚玄舟輕輕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走向床邊。
接著竟然緩緩地躺了上去。
——就像當初陸雲挽陷入昏迷時他曾做過的那樣。
精神力過度損耗帶來的疲憊感堪比昏厥,熟睡中的陸雲挽徹底失去了警惕。
他真正意義上被困在了楚玄舟的懷裡。
楚玄舟輕輕將臉埋在了陸雲挽的脖頸間,用力在這裡蹭了蹭。
一天的時間過去,濃重又陌生的香水味逐漸淡去。
一股熟悉的冷香飄入了楚玄舟的鼻腔。
時隔一年,他終於嗅到了這個想念已久的氣味。
“我就知道是你……”楚玄舟緩緩笑了起來。
冰冷的淚珠從人魚的眼角滑落,打濕了絲質的睡袍,透出一點膚色。
楚玄舟來這裡本來隻是為了確認“陸閒”的身份。
可是這熟悉的氣味非但沒有讓他安心,甚至還像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楚玄舟的心臟。
他緊緊地擁抱著陸雲挽。
人魚一邊貪婪地深嗅著人類身上的冷香,一邊慢慢伸出手,觸向了陸雲挽的臉頰。
楚玄舟閉上了眼睛。
大火和滾燙、焦黑的石塊毀了他的雙手。
人魚指尖的神經也變得非常遲鈍。
可哪怕這樣,他還是固執地反複用手描摹著陸雲挽的骨骼。
一年多的時間,非但沒有讓那些有關陸雲挽的記憶變淡。
甚至於無數遍觀看全息投影的楚玄舟,能夠在心中完整地繪出陸雲挽的模樣。
微微揚起的細眉、輕挑的雙眸。
在眼前陷入漆黑的那一刻,他終於穿過麵部投影,越過虛偽的皮相依靠雙手觸碰到了真正的陸雲挽。
徹底確認身邊人身份後,楚玄舟忽然咬牙切齒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陸雲挽……果然是你。”
此時此刻,楚玄舟完全不想知道陸雲挽究竟是怎麼當著自己的麵,從滄芮星的熊熊大火與爆炸中離開的。
更不想知道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這個計劃。
楚玄舟的聲音裡突然又帶上了幾分委屈,他隻想問陸雲挽:“一年多了,雲挽你就真的不想我嗎?”
陷入沉睡的陸雲挽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人魚遍布猙獰傷疤的那隻手滑過陸雲挽的鼻梁,最後落在了他柔軟而溫暖的唇.瓣上。
要不是楚玄舟不久前用量子槍摧毀了檢測生理數值的光腦的話,現在它早該鳴叫起來。
一直陷在洄遊期沒能恢複的楚玄舟的心中生出一股毀滅欲。
修長的手指尖也生出了尖利的指甲。
和剛才溫柔的觸碰不一樣,這一次楚玄舟完全沒有留情,他直接用手指狠狠地從陸雲挽的唇上碾過。
鋒利的指甲瞬間劃破陸雲挽的嘴唇,一滴圓潤的血珠從他的唇上滾了下來。
它靜靜地墜在陸雲挽的下巴上,就像一顆朱砂痣。
“抱歉——”看到這一抹猩紅,楚玄舟終於回過了神來,脆弱與無措從他的眸中閃過。
人魚忽然貼近,無比虔誠地朝陸雲挽的下巴上吻了上去。
他輕輕地將那滴血珠吻乾。
腥甜的氣息像高濃度酒精讓人留戀,等到陸雲挽下巴上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楚玄舟這才遺憾地將唇移開。
不小心被指甲割到的唇,如被人咬了一口似的泛著不正常的紅。
重獲至寶的楚玄舟側身,貪婪地注視著陸雲挽。
他完全不怕對方從睡夢中醒來,肆無忌憚地將陸雲挽原本搭在心口處的手拿了起來,在他的手腕上尋找著那道傷疤的蹤跡。
人造皮膚可以從視覺上遮擋住疤痕的存在,但藏在下麵微微凸起的疤痕,還是暴露了它的存在。
接著是陸雲挽肩上那道傷疤。
尋找到它後,楚玄舟的心總算一點點落了回來。
——陸雲挽說的沒有錯,傷疤是禮物。
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
也是自己留給他的信物。
一個人可以完美地偽裝出與從前截然相反的外表,可是卻隻能以拙劣的方式藏起傷疤。
楚玄舟沒想到了這個時候,從前厭惡的東西竟敢成了難得的真實。
不知道看了多久。
楚玄舟終於忍不住低頭輕輕地吻了吻陸雲挽的耳垂,接著如夢囈般在他耳邊落下了一句話。
這一覺陸雲挽睡的極沉,但是一點也不安穩。
睡夢中他似乎感受到有一隻冰冷的毒蛇將自己纏繞起來,拉入了深海裡。
就在他被冰冷海水包裹的那一瞬,毒蛇吐著用蛇信輕觸陸雲挽的耳垂。
它說:“陸雲挽,遊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