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痊愈後的陸雲挽也重新回到了浮島上的宮殿裡。
隔著落地窗他看到——
首都星外不知道什麼時候聚滿了前來慶賀的民眾。
極晝還沒有結束,恒星依舊靜靜地懸掛在海洋的另一頭,可是停在首都星外的飛行器們,卻又一次憑借燈光,徹底點亮了這顆星球,奪走了恒星的風采。
陸雲挽坐在沙發上,眯著眼睛向外看去。
他看上去有些沉靜與恍惚、迷茫,與周圍慶祝的氣氛格格不入。
——畢竟在陸雲挽原本的預想之中,他是不會活到這一天的。
房間裡安靜極了,陸雲挽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光腦再一次閃爍了起來。
全星際能夠直接聯係陸雲挽的人並不多,在光腦亮起的同時,他便下意識看了過去。
出現在陸雲挽麵前的,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裴照安?
幾個小時的平靜並沒有讓陸雲挽忘記不久之前的驚心動魄。
這三個字的出現,立刻叫他神經緊繃了起來。
難道說裴照安逃出了納黛特星,又要整什麼幺蛾子了?
陸雲挽隨之緊張起來,他頓了一下,接受了對方的通訊邀請。
不過這一次陸雲挽選擇的單方麵聯通:他能夠看到裴照安,但對方的眼前卻隻有一片漆黑。
下一秒,黑暗的房間就被納黛特星上的火光所點燃。
陸雲挽看到——裴照安還在那架機甲裡。
和陸雲挽的機甲不一樣,裴照安的機甲主打的就是防禦能力。
處於高地的它躲過了岩漿,而有人魚體質加成的裴照安,直到現在竟然還能保持清醒。
但是裴照安的狀態並不好。
生來就是貴族的他坐在駕駛位上,裴照安一臉頹敗,甚至就連那雙深綠的眼眸都失去了光彩。
直到看到陸雲挽出現,裴照安的眼睛才亮了那麼一下。
“咳咳……雲挽,你願意見我……”他輕聲念叨著,眼睛裡也多了幾分光彩。
陸雲挽沉默不語。
納黛特星上的有毒氣體讓裴照安的大腦變得昏沉起來,甚至於從來都不甘心承認失敗的他竟然輕聲說:“你…恭喜你……咳咳,你又一次贏了我。”
聽到這裡,陸雲挽的眸底閃出一絲不屑。
這十幾年來,死在他手上的對手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
對裴照安來說,陸雲挽是特殊的那個。但是對於已經沒有什麼執念的陸雲挽來說,裴照安卻和千千萬萬個死在他手上,以及即將死在他手上的敵人沒有任何不同。
裴照安看不到陸雲挽的表情,他隻能對著一片漆黑繼續說:
“陸雲挽你咳咳……你知道嗎?那群人魚,咳咳……他們在找我,”說到這裡,裴照安的臉上忽然多了幾分笑意,他無比深情地注視著那片漆黑,輕聲繼續著,“他們並不是想要救我……而是因為我在參加這場戰爭之前,留了最後一手。”
往常的裴照安高高在上,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隻為了給他說一兩句話。
但是現在,麵對著這一片漆黑,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忽然斷掉的通訊,裴照安的聲音竟然變得小心翼翼地,語氣裡也滿是祈求。
他的話音落下半晌,那邊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人魚的耳邊隻有機甲的報警聲。
裴照安不由自嘲一笑,隻有他自己才清楚,此時他的心底究竟有多麼的酸澀。
死期將至,麵對自己此生最恨和最愛的人,就連裴照安都不再在意什麼尊嚴。
他拚儘全力,隻想對陸雲挽說出最後一番話,達成自己最後一個心願。
裴照安緩緩笑了起來。
被毒氣侵蝕了不知道多久的他,聲音變得喑啞難聽,笑聲也顯得有些古怪。
裴照安說:“裴家還有……咳咳,那些貴族的錢和武器,都被我放在了一個隻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
語畢,他停頓了半晌,終於朝著位於一片漆黑中的陸雲挽說出了自己最終的心願:“你來納黛特星,咳咳……見我最後一麵,好不好?”
“我把所有東西都交給你和帝國。”
“你要做的隻有……親手殺了我。”
說完這句話,裴照安終於疲憊不堪地闔上了眼眸。
——這是他最後的驕傲。
在眾人眼中,楚玄舟率領帝國聯合軍團贏得了這一場戰爭,打敗了以裴照安為首的人魚叛軍。
但是在裴照安的心中,自己這一生唯一輸過的人隻有陸雲挽。
甚至於也隻有陸雲挽配送自己陷入長眠。
裴照安以為,這是一個很好的交易。
就在這段時間,裴照安忽然發覺自己一直以來為之奮鬥的“屬於人魚的驕傲”就是個笑話。
而那群所謂的貴族,也不過是一群出身好的蠢貨罷了。
在即將死亡的這一刻,不想再和那群蠢貨再有牽扯。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將屬於人魚的巨額財富還有武器,全部獻給陸雲挽。
可是話音落下後好久,裴照安的耳邊都沒有半點聲音,更彆說依舊黑暗一片的全息投影了。
裴照安的心底忽然慌亂了起來,他睜開了眼睛,下意識重複著:
“陸雲挽,來親手殺了我——”
“你不想贏嗎?”
“殺了我拿走人魚的一切,這才是贏得徹底。”
裴照安的聲音一遍遍回蕩在空曠的機甲駕駛艙裡,與光腦提示交織在一起,聽上去異常狼狽。
但是他的耳邊始終沒有傳來陸雲挽的聲音。
——直至這一刻,陸雲挽都沒有選擇露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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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裡,裴照安的心中瞬間生出濃濃的恐懼。
麵對著這一片黑暗,他甚至不知道陸雲挽究竟有沒有繼續保持著聯通。
裴照安丟掉了形象,一遍遍重複著這場交易。
可他的眼前仍舊什麼都沒有。
首都星上,坐在沙發上的陸雲挽忽然低頭笑了起來。
陸雲挽的臉上略帶嘲諷——
他想,裴照安搞錯了一件事。
在自己的心中,裴照安還不配自己親自動手。
而同樣,相比於得到那些屬於人魚的財富,陸雲挽更願意做的是讓它們徹底湮沒在曆史之中。
陸雲挽沒有關閉通訊,但他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並披上大衣一步步朝著室外走去。
一架黑色的帶有皇室圖騰的中型星艦不知道什麼時候飛了起來。
而在它出現後,原本堵在陸雲挽頭頂的飛行器竟然一點點散開了。
……這是皇室星艦開始驅逐了嗎?
陸雲挽本能想到,可下一秒眼前的畫麵就讓他將剛才的想法否定了。
陸雲挽看到,這些飛行器並沒有直接離開自己的頭頂,而是先用深紅色的前照燈向這裡照來,閃爍幾下之後才緩緩地調轉方向,離開自己的視線。
……深紅色?
這個被人魚統治的帝國,以藍色為尊。
一般來說人們是不會輕易使用紅色的。
除非……當它象征著玫瑰與愛情的時候。
不會吧?!
陸雲挽下意識打開了隨身光腦,並進入了當下的頻段。
果不其然……
下一刻,陸雲挽的眼前就出現了一行帶著皇室圖騰的文字……
帝國的年輕統治者楚玄舟就在那架星艦上,他毫不避諱、毫無架子地告訴守在這裡的所有人——他們的攝政王大人正在休息,現在守在航道上會打擾他的睡眠。
並且告訴那些擔心往後陸雲挽不會露麵的民眾:
再過一段時間,陸雲挽將會以另外的身份回到帝國。
楚玄舟一向以“親民”為偽裝,可儘管如此,在今天之前他也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行為。
因此楚玄舟雖然沒有將話說明,但是守在周圍的民眾,還是立刻從他的話中解讀出他們的陛下與前攝政王的關係,並非常配合地發出了祝福。
看到這一幕,陸雲挽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的時候,楚玄舟真的幼稚。
此時的首都星和納黛特星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陸雲挽遲遲沒有回複,而機甲中的裴照安也在這個時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自己這一生從未贏過陸雲挽。
而同時……陸雲挽卻不屑於這場輸贏。
無論現在還是那場死遁,被自己惦記了一生的東西,陸雲挽都從未將它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裴照安終於不再重複,他靠著駕駛位大聲笑了起來。
接著終於放棄抵抗,人魚輕輕地點擊光屏、打開了艙門,任由毒氣侵襲。
恍惚間裴照安再一次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陸雲挽時的樣子。
他穿著黑色訓練服,駕駛機甲落在自己的眼前。
那一刻的美麗與危險,如魔咒般伴隨了裴照安的一生。
如果……
如果第一次見麵時自己不隻是偷偷看他。
如果那個時候將他叫到身邊,親自帶他進入政壇。
如果自己不再藏於皇室背後。
如果自己不曾暗地推動人魚對陸雲挽做的一切。
那麼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他似乎在每個十字路口,都選擇了與陸雲挽相反的那條路。
……裴照安不知道,或許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