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韓思考片刻,道:“因為無名士所用,袁氏理念為‘非海內名士’不可入,其餘雄主大多如此,無形中就拒絕許多懷才無名之人,明公這般做,便能讓這些無處可去的賢才,有枝可依。”
“嗯,”荀彧本以為,張韓會和其他人一樣,誇讚幾句心胸寬廣,容人之度,卻沒想到他的眼光如此直接清奇。
這年輕後生,倒是有意思。想來能通透的看到許多常人不可見之處,是個聰慧之人。
不錯,我喜歡。看來有些話可以與他深聊下去。
荀彧笑道:“是以,此法並不可沿用多年,或隻適用當下。未經士人禮度教導、德行察舉,如若隻有才學而心思不正,日後人愈多之後多為權貴,難免心思浮動,為災也。”
“會這樣嗎?”張韓呆愣住,想了想還是說真話,畢竟眼前這位地位首屈一指的軍師,不喜心思詭譎之人,他考校的就是真才實學!以及口才辯駁!
祭酒說過,為謀者,口才極其重要!若是空有想法而無法出口辯論,日後堂議進言也會極難!
我儘力試試,若荀先生這一關都過不了,如何能與曹老板高談闊論。
“即便無今學、古學各派的教導,士子遊方所學都是儒道,儒學還有廟堂學和山野學之分嗎?山野學的一定不懂禮度,沒有德行;廟堂學的就知書達理、忠君體國?若真是這樣,學生何苦浴血廝殺來換二三軍功呢?現在應該是忠孝仁義的治世啊。”
“應當是,先唯才是舉,輔以德行為監察,用重典相約束,讓心有妄念者囿於刑罰、監察而不敢為,直至不願為才對。”
“嘖,”荀彧聽完心裡咯噔一下,一股不適的感覺油然而生,但強行平複了下去,穩住了臉上的微笑。
“伯常,可若是有心者,遲早因權勢之誘為禍,如何能重用?”荀彧還是拋出了一個問題,心不正者自為隱患,如此重罰也隻是壓而非是罰。
張韓眨了眨眼,道:“君子論跡不論心,在心無君子。若是在職位期間以官員行跡為準,公正廉明便好,難道還要管他心裡如何想嗎?”
“先生,您麵對美人時,有沒有過心猿意馬的時候……那學生是不是可以認為您好色?”
荀彧:“……”
“閉嘴!不,不是……那個,伯常,你先回去吧,軍情我已知道了。”荀彧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變得和往常一樣嚴肅板正。
“啊?”張韓當即愣住,委屈道:“不是您讓我暢所欲言的嗎?先生怎麼動怒了……”
“我沒有啊,”荀彧的臉上又露出微笑,“怎麼可能動怒呢?我沒有。”
……
“你回來了。”
祭酒府邸。
戲誌才已經睡了一覺醒來,靠在榻上和張韓打了個招呼。
稍稍清醒的他問起了這一趟去見荀彧的過程。
聽完後開始瘋狂憋笑。
然後翻了個身背對張韓,笑得抽搐起來。
過了許久才坐起身來,回到案牘前十分認真的看向張韓,平靜的道:“不必在意,文若虛懷若穀,不會記恨在心,他甚至還會立刻去見主公,將今夜之事告知。”
“好一句君子論跡不論心,簡直就是在說我。”戲誌才傲然仰首,大為暢快!
並沒有。
張韓心想,但又不好拆穿。
“來吧,今夜暢談,我必不會像文若那般易於動怒!”戲誌才興趣極濃,眉飛色舞,“就當做青州賊與徐州賊有五十萬眾!若是他們進入兗州做亂,你且猜猜,態勢將會如何?”
張韓歎了口氣,道:“民已失所,唯有隨波逐流,否則單落於荒地定會餓死路邊,所以不止五十萬,恐有百萬之眾。”
“那就當他百萬!”
戲誌才撚著“倒山”的胡須,深深思索:“百萬之眾何等浩大,宛若蝗蟲過境,即便多是無器流民居多,也當以堅守為住,令賊呈頹勢,這些賊人靠劫掠為食,沒有根基,不可能長久得存。”
“是以,聚賊為取亂之道,聚義則可安定人心,堅守待頹,以此驅逐令其不可入境,便可拒之境外。”
“但是——”
戲誌才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兗州境內並不團結,各自割據暗有聯盟,終究不會一同平定此災。
河堤再堅,如有缺,不抵洪也。
這時候,張韓忽然開口道:“若是百萬賊可降,豈不能得百萬人口?”
戲誌才愕然的看著他:“你膽氣心胸這麼大?你可知我們兵馬才多少?要如何敵得過百萬眾?”
“我們,打了這波賊寇,就有兵源了!”張韓眨了眨眼說道,而且曹公一定想要!他的眼界和他人絕然不同!
這百萬賊,對他來說極其重要,這是進言立功的好機會,當從此下手!且曆史上本就如此,若是沒記錯的話……這百萬青徐來的賊寇,可是青州兵的兵源!
而青州兵之中世代交替入營的那些精銳,則是赫赫有名的——虎豹騎!
“沒兵怎麼打?!”戲誌才嘴角抽搐了一下。
“打了就有兵了!”張韓雙眼亮起,且信心滿滿。
“沒兵拿什麼打?!”
“分割擊破,襲擾為主,打贏就有兵源!”
“你出去,我要睡了。”戲誌才忽然雙眼失去了神采,指著大門讓客氣和善的笑道。
“誒?您不是說——”
“出去!”
小嘴叭叭的!
……
與此同時,衙署府邸,曹操在偏院設案,請見了荀彧。
聽得荀彧稟報和張韓交談之事後,手轉著酒碗,輕聲低笑了起來:“哼哼……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君子。”
“妙語……他甚至借此機會誇讚於我,我就是君子,仁義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