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後,張韓在山林之下,命將士搭起帳篷,把餘下的船隻全都靠在河岸邊來停下,但依然還是野地,能吃的不過是隨身攜帶的粗糧,船上所倉的美食美酒,現在都沒心情吃。
他在石子雜堆的岸上找了一塊巨石坐著,正在篝火旁用布帶纏繞手臂上的傷。
張韓胸膛上有兩個被箭矢刺破的傷口,腹部則是兩處。
陳群就坐在一旁,觸目驚心。
主要是張韓誇張的體魄,皮肉堅韌、骨硬堅挺,大馬金刀的往巨石上一坐,頗有雄武之姿,反正他是怎麼都很難把張韓和儒生謀臣聯係在一起,你說他是邊境來的武人都信。
身上肌肉棱角分明,雙眸淡漠如獸,再想起他方才長槍戳腳殺人的狠辣。
其實不光是戳腳,此役張韓所殺五十餘人,最致命的傷基本上大多在心口、脖子的血脈、腳麵這些要害處,一擊必殺絕不拖延,就好似最陰毒的毒蛇,要麼盤踞不動,一動便是宛如閃電奔雷,頃刻間要人性命。
整個過程中,陳群一直保持沉默,甚至將頭更埋向火堆,用這火焰燃起的光亮,來掩埋自己臉上的漲紅。
又因為火烤炎熱,所以現在臉上火辣辣的漲。
原因無他,就因方才自己大言不慚,說要護著張韓殺出重圍,以此來生死經曆來消除之前兩人之間因為計策產生的不快,但是打起來的時候,因為對方人實在太多,又全都奔著張韓來,所以根本插不上手。
在後麵站著如嘍囉,就看著張韓大殺四方,把這些賊寇從一開始囂張跋扈,殺得瑟瑟發抖,然後有的自殺,有的拚死奮戰被殺,有的則是還存有苟活之誌,但卻不肯說出實情,正在被宿衛折磨抽打。
太猛了,陳群保持著微笑向著篝火,不敢抬頭去看張韓。
這淡笑,是此刻保持內心慌張、訝異和後怕的一種保護色。
畢竟,在此前怒極之時,他也想過要用私兵去暗殺張韓,若是設局得當,可以將他和典韋分開。
那時候在半日之內,得到的情報便是,典韋乃是當時擊潰了呂布的猛士,其勇不在呂布之下,隻要支開這名猛將的護衛,就可以殺他。
但是現在,他明白了。
當你想方設法,費千辛萬苦,精疲力儘的突破典韋後,發現目標其實是另一頭典韋?!
這豈不是,真陰毒啊!
他想起了方才張韓那句“我不會武藝,我隻是天生神力”,簡直就是在誤導彆人,把自己隱藏在重重保護之中,還用謀士儒雅的外型來隱藏自己,陰毒!
心思何其歹毒也!
不過陳群轉念一想,又覺得張韓此舉,並非是毫無作用……他隱藏其能不外顯,卻剛好可以令人輕視,從而得到一些意外之喜。
比如這次的江上截殺,若是人人都知道張韓勇猛,肯定會聚集更多的人,乃至上千人截殺,同時準備大量的弓矢,先弓矢射箭令他受傷,再靠近廝殺,徹底將之殺死。
又很妙。
但,無論是什麼心思,張韓能夠有能卻不炫耀,內藏於心,好似鋒利的寶劍藏在劍鞘裡一樣,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
當世大多人不都是雖有才能,但總要吹噓得更甚,來獲得足夠的地位和權勢,以建功立業嗎。
“唉。”
陳群不由得哀歎了一聲,想起自己就做不到這般淡泊名利,還需繼續修行方可。
怪不得文若如此賞識誇讚張伯常,並非是言語吹噓,而是此人確有令人敬佩之處。
此時,有宿衛找來了草藥,給張韓敷上,用繃帶綁縛,簡單處理後,四周悄然靜謐了下來,隻有火焰灼燒木枝樹葉的“劈啪”聲,而那些賊寇慘叫的聲音也慢慢的平息下來。
典韋從遠處回來,抱拳道:“先生,都是硬骨頭,已經全被發泄死了。”
“好,”張韓早就知道問不出什麼,點點頭便不說話了,陷入了沉默思考之中。
他本來就是讓麾下宿衛發泄所用,大戰遭襲擊,兄弟傷亡不多,但卻也是令人驚嚇一夜,心中的這份怒氣,需要發泄出去,更何況這些都是戰場廝殺的兵勇,向來脾氣火爆。
不管他們怎麼把人弄死,反正隻要發泄完了,慢慢冷靜下來便好。
“長文覺得,是何人在背後算計,誓要殺我?”
“伯常為何覺得一定是來殺你?”陳群抬起頭來問道。
“第一,他們喊過銀甲者為張韓,殺張韓。”
“第二,大部分人,除卻被典韋與子脩纏住的,基本上都是衝我來的,包括那些放暗箭的弓手。”
“第三,他們沒有任何行伍的氣質,我看得出來,都是家中豢養的私兵。”
陳群聽完暗暗點頭,卻故作輕鬆的對張韓笑了笑,“伯常這話說得好似伱出自行伍似的。”
張韓認真的看向他,平靜的道:“我就是出自行伍,當初任都伯,隻是部下在一戰之中,全部死光了,我不願再轉入他營,故而獻策立功,先得祭酒收為門客,又得其舉薦,方才為主簿。”
“若是祭酒不收為門客,或許我已經辭任軍中事務,去投靠彆處,找安寧的靜土,種地了。”
陳群訝異的盯著張韓,久久不能回應,但是心底裡對他的猜測卻合上了。
怪不得,你分明就是個衝鋒陷陣的猛將!!!你去領兵作戰啊,你來帳內當什麼主簿謀臣?你來參議誰敢跟你據理力爭?!
陳群心裡吐槽了一番,覺得張韓跑來卷他們,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了,這日後誰還敢跟你當堂針鋒相對的議事,說不過了就直接動手是吧?
在堂上議事,因為言語起了脾氣,因為大動乾戈的事例,也比比皆是,大有人在。
他暗暗瞥了張韓一眼,實在忍不住心裡又多罵了一句“不當人子”。
思考片刻後,陳群抬頭道:“伯常,我認為你不可能知曉到底是何人在後算計。”
“此幕後之人,有很多種可能……”
陳群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張韓向遠處招了招手,一名和他年歲差不多的宿衛,左手搭在劍柄上,緩緩走來。
此時,陳群才轉頭望去,見到一個頗為英俊的儒生右手抱著頭盔,臉上有清水痕跡,濃眉大眼,眉宇之中有虎狼威勢,神俊像極了曹公。
“這是子脩,曹氏的大公子。”
張韓介紹道。
“啊?!”
陳群立刻站起了身來,滿臉震驚的左看右看,他隻知道張韓方才喚了“子脩”這個名字,但並不知道是曹操的長子,在陳留得見曹操匆忙,他並不沒有機會結識。
但這是什麼意思,古來的確有將子嗣送至軍營修心、修能,令他們意誌堅定,才能出眾的先例,但是送到張韓身邊作為宿衛,是什麼意思?
用自家的嫡長子,來保護張韓一個外人!?
不對,張韓、典韋……這特娘的……暗地裡實際上是這兩位來保護嫡長子吧!?
噢,懂了……不愧是你,曹公。
但是這等情況,方才大公子卻沒有逃離慌亂,反而殺得英勇無比,頗有這兩位的風範,也不是泛泛之輩,恐怕日後也是戎馬征戰的名將。
想到此,陳群拱手鞠躬,迎曹昂過來,同時心裡對張韓的身份重新進行了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