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轉過臉來時,已經是又是愁容滿麵,但是卻隨著一口氣呼出來,肩膀鬆動了不少。
荀彧見狀,放開曹操的手臂,後退半步,雙手相疊執禮,深鞠一躬,鄭重道:“主公,彧深明其理,滿堂諸公欲讓主公任司空,便有此意。”
“若主公取兗州、徐州之財以大興土木,則內必耗損嚴重,或需加收稅務,如此百姓怨聲載道,他們必定大進讒言,再行罷免,而接任者,則可趁此時機,再續土建之事,得主公之便。”
“這樣,罵名就是主公背上,卻總有人能坐享其利。”
“若是主公不用兗、徐之財,則會立即向天子進言,力斥主公怠慢聖命,不思奉公,將所得錢糧儘數收歸兵馬之中,甚至會暗中詬病主公意圖不軌,行董之法。”
曹操深吸了一口氣,定定的看著荀彧,俄傾方才開口:“文若,我不在乎他人之言,我在乎你對我的看法。”
“若非是,你也有所動搖,這些話,怎會現在才說?”曹操自嘲的笑了笑。
這讓荀彧如遭雷擊。
他登時搖頭,道:“主公,文若絕非動搖,無論他人如何讒言相勸,以名節相逼,在下就隻看見忠君體國、以德服人的主公。”
“隻是,在權衡朝堂、與主公之間的關係。”
“在下命人多方查探消息,尋當初長安諸將去向,便是為主公分憂;同時不斷協同各部,縮減衙署建造,同樣也是為了主公。”
“文若,”曹操微微鬆了口氣,臉上重新有了笑意,道:“聽你這番話,我便受些委屈,也無妨了。”
“那伱現在覺得,應當如何?”
荀彧拱手道:“在下自不會讓步,而今在許都,非是以土建擴城為主,仍有餘地可以周旋,隻要覲見陛下,曉之以理,陳之以情,陛下應當會明白。”
“何以周旋?”曹操耐著性子聽下去,他本想告知荀彧天子的決議已經改變,此時不會逼得這麼緊了。
不過,荀彧在這時做了哪些排布,他卻還想再聽一聽。
荀彧道:“掃蕩長安舊將,可是秋收之後當務之急,在下查探到,李傕郭汜逃亡長安,欲西出關外回涼州;楊奉、韓暹逃至汝南,又走汝南向淮南,投奔袁紹;河內郡太守張楊不曾有異,可出兵拉攏,而當初護衛有功的張濟,卻南向去南陽郡。”
“張濟?”曹操臉色一凜,南陽乃是百萬人口的大郡,地勢要衝,扼曹操地盤之南部,稍有不慎,則會令後方遭到突襲。
哪怕是他不動兵,若是借道給其他諸侯,也屬隱患。
文若的意思,無非是令滿堂諸公明白,現在並不安全,需要先行收攏各地的叛將和不肯奉詔的諸侯。
但這怎麼看都隻是緩兵之計,在數年之後,如果相繼掃蕩,外無強敵環伺,他們還會繼續拖後腿,企圖讓曹操力有未逮,繼而下任。
最好的辦法,是在不斷立功的同時,清換掉這些官吏,保持良好的建製,若能達成,日後又有天子道義之名,同時還能令朝堂安穩不亂。
這條路,需要走許久,否則必會內外生亂,導致隱患叢生,混亂不堪。
“是以,在下將會進言,以秋收之糧用於軍中將士,先護衛許都周遭,收歸當年長安舊將,絕不會任由他們如此大興土木。”
荀彧神情動容,認真無比,這些事他本來打算日後再說的,但今日既然主公已經來問,自然也就不得不說了。
而且,他現在甚至害怕即便是這麼說,也無法消除曹操的怒火。
主公所受的委屈,荀彧同樣也是看在眼裡。
此時,曹操臉色如常,卻仿佛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才微微點頭,看向荀彧道:“文若所言極是,穩固朝堂固然是重要,但攻伐出去,更為重要。”
“在外逆賊極多,仍需要大軍不斷征討,將不尊漢廷之命者,一一收服。”
荀彧的這番話,讓曹操注意到了另一個解決方式,不必和天子與諸公在朝堂之上周旋,帶兵出去打仗亦是一種選擇。
以此,可以讓在內的這些大臣無話可說,也可將錢糧真正用在該用的地方上。
“主公放心,我這就去上書於陛下,將此事進言於聖駕前。”
“不必,明日朝堂上,再說便是,我相信這些公卿之言,未必是陛下的想法,”曹操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有文若在,後方可堪無憂也,否則我在外征戰,後方卻被這些公卿暗害,嗬,又該向誰訴苦。”
“公卿之意,應當就是陛下旨意吧,”荀彧忽然嘀咕了一聲,引來了曹操的哂笑。
“未必,文若你是君子,但不代表滿朝公卿都是君子,他們心裡要的是權勢,想要一手掌控朝堂,將我驅逐出去,或許仍舊羞於與我同朝為官呢!”
曹操的話,讓荀彧陷入了深思之中,他沒有反駁,卻將曹操的話聽進了心裡,故而拱手相送曹操離去,回到衙署正堂之後卻久久不能平靜。
一開始,荀彧隻以為是這些舊臣因為李郭兩人攬權當真,濫殺無辜,因此害怕主公曹操也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這般提防、威逼,但到此時來看,又並非如此。
他們或許真的與主公所說一樣,想要的是權勢。
但,這時候來爭權奪利,撇開主公,難道不是忘恩負義?要知道若沒有主公去營救,靠二袁緩慢來兵,恐怕在半路就要遭遇不測。
李傕郭汜兩人的兵馬在當時可是緊追不舍的。
荀彧的心裡,留下了一些審視的種子,他會在今後去觀察朝堂上的官吏。
“若真是滿朝庸碌之輩,或許我該做出抉擇……”
荀彧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心中也有些失望,而且今日看到曹操如此生氣委屈,不知為何也有些憤怒。
……
第二天上朝,在荀彧想要進言討逆的時候,伏完、董承先行發難,再次提及將秋收之後兩州錢糧稅收用於擴建許都。
修建宅邸、占地而興建,讓百官的衙署可以林立繁榮,令各部官吏能夠征辟從屬助手。
來興許都之昌盛,可井然有序的進行治政上衣,讓雒陽的政景可以重現,讓各地湧來的士子有辯經、學習之地。
畢竟,潁川本就是文彙百年、淵源極深的一方大郡,也該重現當年的文盛之風。
但是說完之後,很自然的被天子破口大罵。
“爾等皆是庸碌之輩!可知當下是何境況!?”劉協把眼前案牘上的物件一腳踢到了地上,指著董承罵道:“朕一直以為你是忠臣!但你這等進言,卻將朕至於昏君之地!”
“眼下時局紛亂,各地戰事不休,今年若有錢糧,應該是減輕賦稅,讓百姓得以安寧,如此才能資長遠,宮牆衙署,難道不夠華麗你們就不能處理公務嗎?家宅庭院,難道不夠富麗貴氣你們就不能收歸從屬?”
“朕,不是昏君,天下一旦萬民離散,當以百姓為重,司空可調用國庫之財,徐徐擴建便是,數年之內能有各部衙署、宮牆院落便好,朕並無那般要求。”
“若是,他們再要求司空,儘可告知於朕,哪位官吏嫌棄我大喊衙署艱苦,不肯為官,也自可辭官離去。”
“陛下,聖明!”曹操在下首之位笑得合不攏嘴,直接轉頭去看董承等人,看他們吃癟的模樣,心中暢快不已。
這些人,以為劉協年幼,隻知享樂,對雒陽舊都的懷念乃是想著哪些金碧輝煌、醉生忘死的金玉生活。
其實不然,他雖年少,但卻也是大漢天子,祖上十幾代流傳下來的史書,記載了各皇帝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