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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常,此道理我自然明白,不過,我卻是覺得這大理寺,是為丞相而設,故而心中頹然,既然此刻隻有你我二人,請你為我掃卻心中疑惑。”
陳登不是短視之人。
他知道在天子跟前,每一道政令都會滋生很多行當,改變百姓民生,可他同樣也明白,現在的大理寺,已經變成了丞相府的斬首刀,可以懸在許都百官頭頂。
而聖駕上的天子,分明是已經被尚書台、丞相府、內廷等蒙蔽了視聽。
他所見所聞,幾乎全都是丞相願意讓他得見得聞,否則這位天子極有可能什麼都聽不到。
如此態勢之下,他身居高位,哪怕日後成為了大理寺卿,真的可以為百姓、為官吏、為大漢鑄就風清氣朗的公平之態嗎?
不能。
而最可笑的是,大理寺居然還是以公正為名。
張韓端坐,深思許久,開口道:“當下朝堂局勢,以丞相府為準繩,乃是丞相掌握兵力、權力、賢才任免,若是歸還天子,一不能平軍心,二不能達**,三不能懾士族。”
“士人,是橫於皇權與百姓之間的橋梁,過往數百年莫不如是,天子所見、所聞,均是士族願意讓陛下得見得聞,至於治理災禍,平衡各地內政,均是在士族的掌控之中。”
“若推舉某人,可舉薦治理,傾力扶持,則能得名,若是欲罷黜某人,則汙其聲名,令士族不恥,陛下自然隻知其劣跡。”
“而為何漢室依然可有興衰盛竭?乃是士族之中,有利欲熏心、舞弄權勢之輩,也有一心為公,鞠躬儘瘁之輩,曆代君王同樣有聖明、有昏聵者。”
“而今,此權柄,不過是從士族之中轉到了丞相府,若是丞相不是我嶽父曹公,而是楊彪、袁紹等士人名流,再以儒生之道傳播禮儀,是否你便會認為乃是理所應當?如此,伱還會自然而然的認為天子尚且才能、見地淺薄,所以不該包攬全政,當交托丞相府,聽從各府之意見?”
“元龍,你被一葉障目矣。”張韓搖了搖頭,說完之後又自己回味了一下,笑道:“不,你不是一葉障目。”
“而是自小到大所學,皆是站在士儒之列,自然有你的失衡所在。”
“所學失衡?”陳登雙目一林,“可,朝堂上下,各地衙署,均以德行為重,初衷自然是好的。”
陳登說完,低頭思索片刻,心中便已不再逃避這個問題,年輕時候他曾遊曆北方邊塞,見過不少偏遠之地的百姓,了解過各州郡舉薦、選拔人才的艱難。
最明白的一點就是,“德行”和現在丞相主張的“才能”其實隻是一種用具。
因為在以前,要天下名流不斷推崇一人,言其品德,壯其聲名,方才算是德,這個尺度實際上是握在士族名流手中的。
最典型的自然是許氏兄弟的“月旦評”,所評如龍之升,所貶如墜深淵,光是依此二人來看,士人把控人才任免就已是囂張至極,但當時全天下似乎都不覺得有何不妥,乃至覺得理所當然。
而現在同樣也是丞相府這位曹公力主的唯才是舉,以策論、才能為任用,不論出身為何,那是否有才也是他說了算。
但,才能其實應是有實績可印證,無才之人遲早會被淘汰。
品德的名聲在後來卻可以“買”、“拉攏”而得,甚至因家族有聯姻之事,不少人自小便已頂著“早慧”、“天資聰穎”的名聲長大,一生都需修德,其實內心未必是賢德之人,隻是盛名之下不可隨心所欲。
這就回到了當初張韓所說的“君子論跡不論心”的這句話,論心無君子。
“伯常,既如此,我坐上大理寺少卿之位,不過為丞相鷹犬,掃蕩朝堂罷了,又有何功績可言呢?”
陳登歎了口氣,“日後,隨時會被設為棄子,為人唾棄也,且若是在職儘忠,則會開罪許都之內各官吏,名聲狼藉,晚點如何自處。”
他現在就已經能看到自己的慘淡下場了,若是日後朝堂上曹公得勢,取得北方大業,不斷進取建立功績,自己或許能好,但應當也是背地裡被人指著鼻子唾罵,不尊師道不尊家族傳承。
若是曹公敗績,難以守土,則自己連半點身名,都守不住。
張韓笑道:“怎會如此呢?”
“有些話,我隻在這裡說,**江山**塵,一朝天子一朝臣。”
張韓的臉色非常冷靜,不像是在狂言瞽說,不像是在玩笑生趣,更不是毫無禮度的粗鄙怨言。
反而,是在說他誌向一般,不過這卻是曹氏的誌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