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2 / 2)

眉上煙火 常文鐘 7098 字 11個月前

路上處處結冰,一走一滑,李清賞已經萬分小心,走到半路時仍不慎滑倒,撲通聲響得沉悶,走在前麵的柴睢折回來扶。

碰到李清賞手肘,她疼得嘶嘶抽冷氣,柴睢擰眉看那手肘處泥濘的衣料:“摔胳膊肘了?”

為護著學生居學,李清賞摔倒時沒敢撒手,胳膊肘先著地,摔得渾身泥,被問了也隻是眉眼彎彎地笑:“不礙事。”

柴睢冷不防捏了下她肘骨,疼得她“呀!”地呼出來,急忙把手肘往回縮,不解地抬眼看過來,神情委屈,不知柴睢為何明知她摔了胳膊肘還要捏她痛處。

四目相對,柴睢摸出她摔處骨頭沒事,旋即邁步繼續朝前走,太上不說話時儼然是初見時不冷不熱的清貴模樣。

這大約是太上平日裡常見狀態,不冷不熱,不疏不遠,不偏不倚,把著個“度”字平衡八方,是做過帝王之人應有的持中做派。

或許這正是貴主性格底色,早飯時太上嘴裡也沒話,卻是昊兒拋給她的話她都有回應。

思及此,李清賞碎步追上來,主動道:“昨天我們學庠發生件不好處理的事。”

“怎麼了?”柴睢平靜問。

李清賞暗鬆口氣,偷覷一眼太上臉色,把曾芹爹的情況簡單提,最後道:“他昨天又來鬨事,這回是想讓我們童山長給他從夫子裡找個人作媳婦。”

林子大了啥鳥都有。

柴睢沉吟道:“鹹亨五年,有州立學堂女夫子聽調下府縣學庠支援授課,為當地村民所強娶。”

理由是村中有男大齡無妻,恐絕後,見女夫子貌美未婚配,遂起意,案上報,女夫子家屬覺得丟人,不欲再告,決定承認這門極不匹配的親事。

女夫子幾度自殺,汴京布教司與國文館為其撐腰,逼迫三司立案會審,內閣首次商判決定婚事作廢,恢複女夫子自由身,令男方賠女子白銀百兩,搶人者依主次責杖刑。

“原來要罰這麼輕!?”李清賞義憤填膺打斷道:“我在老家時依稀記得衙門廣發過你說的這個,主犯好似是斬立決罷,那些公卿真的是,壞人毀了那位女夫子唉,罰金杖刑能了事?”

暗暗看過來一眼,發現李清賞果然是氣鼓鼓樣子,柴睢勾勾嘴角,用軟糯的聲音繼續道:“是我又駁了內閣票擬,堅持主犯斬立決,一應從犯黥流,當地官員記瀆職,同時追責罷免那家學庠的山長等全部主事。”

時任內閣首輔的趙長源、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謝重佛,以及武英殿大學士天子太傅鬱孤城不參與票擬,其他閣臣三度議後不同意柴睢此朱批,認為皇帝在律法之上判罰太重,應該給那些犯錯百姓改過自新的機會。

主從犯們都是拖家帶口的普通老百姓,若因此伏罪,則必會毀掉許多個家庭,比起女夫子個人的不幸遭遇,朝臣們選擇犧牲少數利益以保護多數利益,以顯得他們多麼以德服人。

“啊,”李清賞情緒豐富,被柴睢的話語牽動,秀眉輕擰滿臉為難:“這該怎麼辦?”

和李清賞聊天還真不讓話掉地上,柴睢語氣輕快道:“彼時爭論僵持不下,我便出宮散心,在個食攤子上喝丸子湯時覺得味道不錯,要把時文華殿大學士待字閨中的小女兒,賜婚給攤主。”

聽到這裡,李清賞心說果然,這不講理做法乍一看的確是隻有昏君才乾得出來。

而當是時,文華殿大學士聞訊後連滾帶爬跑到皇帝麵前,跪地上咚咚咚磕頭求饒,炫然欲泣:“這樁婚事不合適,請您收回成命呐,老臣求求您!”

柴睢當著聞訊而來的內閣眾臣麵問他:“男未婚女未嫁怎麼不合適?攤主雖五大三粗相貌醜陋,但他已到年紀娶妻,不娶妻則無法生子,不生子便會絕後,比起婚事合不合適,想來絕後事要更大些,愛卿你總不忍心看著人家絕後罷?”

文華殿大學士磕頭磕得一腦門血,涕淚橫流:“公家,事情它不是這樣說的啊,不是這樣說!”

柴睢堅持己見嚇唬他:“可以這樣說。”

所謂刀子不捅到誰身上誰不知疼,柴睢此意為何內閣和諸朝臣心裡明鏡一樣,最後,女夫子被搶案以柴睢朱批所示迅速結案,該斬的斬該流放的流放,並成榜文遍發縣鄉,父母官廣而告民,大周至今未再出過類似搶女成婚事。

聽到結局如此得來,李清賞長長鬆口氣,心說能打敗混蛋的隻有更混蛋,嘴上對貴主一通誇讚:“犯了錯就要為之承擔責任,律法麵前沒有不責眾之說,律法更不是不論對錯而犧牲少數人利益保全多數人利益,您果然英明神武。”

柴睢從小到大沒少聽彆人溜須拍馬吹捧,麵不改色道:“我說這個是想告訴你不要害怕。”

“可要是事情真發生了呢?”李清賞微仰起臉看過來,明亮的眼睛看著柴睢,問:“屆時我該怎麼辦?”

你告訴我要遠離危險,卻沒告訴我危險來了該如何自保。

同樣的問題,鹹亨五年女夫子案解決後,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謝重佛也是如此問自家寶貝小皇帝:“若是不慎遭遇被搶等情況,受害之人該如何自保?”

解決問題不該隻是事後,更應該是事前,最不濟是事中,無論是事前還是事中,二者所麵臨境況都比事後好太多。

可是柴睢至今沒想到能適用於所有人的解決辦法,唯能給眼前一人以應答:“你不會有事,隻要你不主動脫出暗衛守護範圍。”

一旦脫出,後果難料,汴京城裡想要李清賞這條小命的,大有人在。

“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李清賞抿抿嘴,語調輕快地低喃,“不想也不願攪和進你們這些大人物的事情裡。”

往大了說她不想被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時局裹著翻騰,性命如草芥,陰謀似海深,人人皆棋子,一生不自由;往小了說,她至今無法接受有人時時刻刻在暗中盯著自己一舉一動,前二十二年人生自由自在,怎麼現在就成了被個無形籠子裝起來的小麻雀?

這幾個月來,乃至這將近一年時間以來,她為自己的經曆而感覺恍惚,跟場荒誕滑稽的夢一樣。

“……”柴睢腳下也滑個趔趄,站穩後看向李清賞,笑了:“收到和光親筆信時我正在西南看日照金山,本來多自由,他一封信送去,嚇得我連滾帶爬趕回來,結果回來就和皇帝吵架,吵完他就派人給梁園盯了起來,我也是沒地方說理去,所以說,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得互相體諒體諒。”

“互相體諒,互相體諒。”李清賞長長吐出口氣,胳膊肘依舊火辣辣疼,不想把被柴睢引出來的情緒多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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