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找不見隨之,她遇見垂頭喪氣的阿照,阿照瞧她比自己更低落難過,遂提提精氣神帶她去找隨之。
他們在家書社找到隨之,在書社,小東宮看見隨之和新朋友在品詩詞論文章,放聲大笑,好不暢快。
小東宮動了怒。
那是種甚麼感覺呢?——你是我唯二的致密之友,是我唯一能訴衷腸的存在,可我卻不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在我非常需要你時,你在和你的新朋友談天說地。
回去後,小東宮和隨之大吵一架,委屈到哭,覺得自己再也不是隨之最重要的朋友。
相父聞知後終於肯喚阿睢見,問知因由,相父揉著阿睢小腦袋笑起來,被病痛折磨去所有光彩的眼眸裡滿是溫柔,相父一如既往沒有給阿睢講大道理,相父隻是告訴最最親愛的小阿睢:
“隨之該有自己的交遊。”
阿睢接受不了,拉著相父枯瘦的手哭成小淚人:“可是相父就最愛我呀,相父就是最最愛我了,相父才不會拋下阿睢。”
“不是呢,阿睢,不是的,”病脫相的相父慈愛地看著阿睢,仿佛透過阿睢在看另一個人,“相父最最心愛的人,不隻是阿睢……阿睢最最心愛的人,也不會隻是相父。”
不待阿睢明白這兩句話,轉過年,相父走了,沒見到大望十三年草長鶯飛的三月春,大望曆也永遠停在十三年。
柴睢覺得,如今的李清賞不過也隻是她漫長人生中一位陰差陽錯的匆匆過客,是來是去平常心對待即可,無需患得患失。
之所以會覺得患得患失,柴睢總結著想,那大概是因李清賞笑起來當真很甜,像祁東盛夏的哈密瓜,像望春金秋的大紅棗,也像閱州嚴冬的小糖橘,很甜很甜,讓人禁不住生出百種喜歡。
與此同時,臥房裡,太上未歸,李清賞忙完其他事不敢先睡,點盞青銅燈縫製東西。
繡針翻飛不覺寒夜更漸深。
不知過去多久,梆子報時數度,李清賞揉揉酸澀的眼把青銅燈盞挪近些,離得近了,她看見青銅燈台上纏繞的蟠螭。
蟠螭紋在梁園並不罕見,譬如屋舍山麵的懸魚是蟠螭造型,這間屋子裡蟠螭紋更俯拾皆是。
太上發冠上臥蟠螭、腰帶上繡蟠螭,用具帶蟠螭的更多,滌塵合璧的衣袖口偶爾見蟠螭,外院舒督總的佩刀上也有蟠螭紋。
今日上午出門,她發間缺根合適的簪子,太上隨手拿來根玉簪借她,故而上麵的蟠螭紋她也習以為常,接過發簪時,她除去下意識想到“發簪”是送正妻,並沒在意彆的。
直到與李泓瑞重逢,李泓瑞問她發間蟠螭玉簪從何而來,她道梁園所借,至此始知蟠螭乃太上梁王圖騰,“蟠螭者,雌龍也”,柴周國土之上,凡有蟠螭圖騰之物皆屬太上梁王,必不贈送、不下賜、不恩賞,更不外傳。
麵對李泓瑞關於玉簪的幾連問,李清賞察言觀色後識相地取下它收裝起來,向李泓瑞解釋:“梁園並沒有彆的意思,隻是借我用用,回去就還給人家了。”
對於她帶昊兒住梁園,李泓瑞雖未明說甚麼,但可以感覺出他並不讚同:“等忙完這陣,朝廷分官下來,我領了官職和宅子,你和昊兒便搬回來。”
李清賞不知自己為何要猶豫:“可離開慶城時,兄長叮囑我要聽和首輔話,和首輔要我和昊兒住在梁園。”
“你久在閨中,不懂男人們那些事,那些大官隻是仗著身份在嚇唬你,”麵對李清賞的無主見,李泓瑞有些恨鐵不成鋼,教她道:“你把子惜叮囑的事情完成後,你對那些高官來說便沒了價值,他們把你監視起來隻是怕你知道內幕出去亂說,故意嚇唬你。”
說完,李泓瑞又問:“子惜交代你的事,你確定給他們說完了?”
李清賞點頭:“說完了。”
“那就好,”李泓瑞拉住她手,溫柔一如既往,“子惜的事固然令人悲痛,可你和昊兒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如今我們終得團聚,以後還是要好好過我們的日子。”
李泓瑞想讓她儘快搬出梁園。
李泓瑞說:“那位太上梁王名聲並不好,你久與她住,清譽難免受損。”
她想告訴李泓瑞,太上並非外麵傳言那樣,可李泓瑞不想聽她任何解釋,隻覺得她是沒見過世麵,被梁園裡的富貴榮華遮了眼。
子夜時柴睢回到臥房,本以為李清賞已睡下,不曾想進門見對方披著外披坐在桌前做針線。
“您回來了。”李清賞放下笸籮站起身,笑臉相迎。
“嗯。”柴睢兀自解風衣脫外袍,頭也不抬到衣屏前更換衣物。
李清賞心裡裝了事,見到太上後總覺得局促不安,捏著手指站桌前不知所措。
柴睢換好衣物,取下頭上冠放向梳妝台,看見靜靜躺在台麵上的蟠螭紋玉簪,目光閃了閃,低聲平靜道:“我有些事要忙,以後便無法再接送你了,但是滌塵會安排人與你路上做伴,見諒。”
“您不必說‘見諒’!”李清賞兩手在身前小幅擺擺,滿腔子話堵在喉嚨口,忽不知該說些甚麼了。
柴睢看眼桌上出現的笸籮,以及笸籮裡的針針線線,沒說甚麼,衝李清賞笑了笑,躺下安置。
是日夜,柴睢沒睡好,罕見地夢到了三年前群臣在黎泰殿逼她禪位的場景,醒來後再難入眠,想輾轉反側又怕吵醒身邊人,愣乾躺著捱到天亮。
太上說有事要忙並不是騙人,早起後飯不及用人便不知去了哪裡,小飯廳裡再度恢複太上回鸞前的樣子,李清賞感覺出太上似乎有些不高興,卻也說不上來哪裡不高興,好像太上一直都是那副樣子,她鬨不明白,遂揣著心思吃過飯和李昊一起出門。
“姑姑您不開心嗎?”李昊牽著姑姑手,邊走邊問。
李清賞提口氣衝侄兒笑:“沒有。”
李昊乖巧地不戳穿姑姑的假裝,再問:“您和姑父吵架啦。”
“昊兒,”李清賞不免要再度糾正他,“太上梁王不能喚姑父,她不是你姑父。”
李昊抓抓逐漸圓潤起來的臉蛋疑惑:“她為何不是姑父?”
李清賞一噎,險不知該如何解釋,默了默,道:“和姑姑成親的人才是你姑父。”
“我當然知道啊,”李昊走著走著又蹦噠起來,這個年紀的孩子似乎沒幾個能好好走路的,“姑姑您不是嫁給太上梁王的麼。”
“不是。”李清賞實在不知昊兒的觀點從何而來,同他解釋:“姑姑並不是嫁來梁園,我們隻是借住,是太上在我們困難時收留了我們。”
李昊搖頭:“辛金徽他們,他們的母親就是奉去孤令嫁給了他們新爹爹,您奉去孤令來這裡,自然也是嫁來的。”
辛金徽以及昊兒常掛在嘴邊的其他小同窗,李清賞聽說過那些孩子,他們和李昊一樣,父親是戰亡英烈,母親在朝廷安排下帶著他們貳嫁組成新家庭,所以這就是昊兒喚太上“姑父”的原因?
李清賞不知的是,外麵那些與她有關的傳言李昊都知道。
大家說他們姑侄之所以會進梁園,乃因其他烈屬都是母親帶子女,隻有他是侄兒跟著姑姑,彆的烈屬孩子有新爹爹後可以喊新爹爹作“爹爹”,隻有他一個人是稱呼姑姑的夫婿為“姑父”。
外麵人說,世上沒哪個男人願意養彆人的種,喊“姑父”不敵喊“爹”親,所以沒人願意要帶著拖油瓶的